第四卷 漠北狼煙 第六三五章 天狼星隕

「啟稟皇爺、太后,太師張先生和馮大伴宮外求見!」

小宦官的通傳,令慈寧宮內眾人心中納罕,大學生值班的文淵閣在紫禁城東南角,司禮監則位於皇城東北角,是什麼樣的大事,讓這兩位大人物聯袂求見?

威靈法王驚喜交集,低聲問秦林:「莫非、莫非張太師和馮司禮也聞得老衲的大名,有禮佛之心?」

做夢吧!你秦林差點沒把下巴笑掉,馮保心機險惡,張居正智慮深遠,收拾你老神棍就跟玩似的,現在沒把你戳穿,一來沒惹到他們,二來看在李太后面子上,三來借你籠絡蒙藏高層,如此而已。

張居正大步流星的走入,修長的眉毛有些糾結,馮保也步履匆匆,臉色陰沉沉的。

山呼萬歲之後,張居正直截了當地說出了原委:「順義王俺答薨殂,其長子黃台吉遣使報喪,已由宣大巡撫飛騎護送至京」

眾人聽說俺答死訊,都有點五味陳雜。

俺答汗縱橫塞外數十年,麾下控弦之士以十萬計,兵鋒東抵山海關、西到青海湖,實是大明朝的勁敵;然而在他的晚年,又在張居正、三娘子等明蒙雙方人傑推動之下達成封貢,向朝廷朝覲納貢、俯首稱臣,宣大一線邊境十年間不起刀兵,百姓安居樂業。

所以儘管早已得知俺答汗年老多病,等到死訊真正傳來,人們心中仍不免生出幾分唏噓。

「哈哈哈,好、好!」萬曆突然拊掌大笑:「老賊已死,為我大明去一頑敵,朕很高興!」

張居正臉上神色頗有點不以為然,雄才大略的俺答汗死了當然算是少了位強敵,但他晚年已經認識到和朝廷作對只會兩敗俱傷,從而心甘情願的歸服朝廷,已有十年烽煙不起。現而今黃台吉將要繼位,這可是個野心勃勃的少壯派,所以俺答的死,對大明來說是福是禍還不一定呢!

當年的俺答封貢的情況,馮保也知道底細,微微搖了搖頭,催促道:「使者已至宮門,請陛下駕臨建極殿。」

秦林低著頭慢慢盤算,看來黃台吉這傢伙在土默特本部的實力夠強,老子上次整死他愛將拔合赤,叫他在眾蒙古貴族大大的丟臉,沒想到俺答汗死后土默特部還是以他的名義遣使報喪,難道真要讓那廝繼承汗位?

於公,秦林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不能坐視黃台吉這個好戰分子崛起於漠北;於私,兩邊結的梁子連人命都出了好幾條,黃台吉不可能幡然悔悟,秦林也絕對不會做東郭先生。

張居正將秦林神色瞧在眼中,老先生早有準備,萬曆屁股剛剛抬起來,他就稟道:「秦將軍善於撫夷,威靈法王熟知邊情,便請兩位襄助此事,如何?」

正中下懷!秦林忙不迭地答應下來。

威靈法王更是受寵若驚,雙手合十道:「太師有招,貧僧不勝榮幸,貧僧既受八方供奉,就得為天下蒼生福祉略效綿薄之力。」

張居正只是笑笑,李太后第一個大喜,撫著萬曆的後背說:「皇兒啊,蒙藏人心向佛,有法王這樣的高僧相助,事情一定辦得妥妥帖帖。母后我燒香禮佛,才降下這位高僧大德來輔佐我兒呢……」

李太后絮絮叨叨的,萬曆有三分不耐煩,但對威靈法王的態度倒是自始至終都很好。

片片宮扇生香風,對對銅鶴噴紫煙,君臣擺駕建極殿,馮保伴駕、張居正領班,兵部尚書曾省吾、禮部尚書潘晟等大臣排得齊齊整整,接見遠道而來的報喪使者。

使者是秦林在黃台吉身邊見過的,叫做豁耳只,身材粗壯,黑臉生著焦黃的鬍鬚,腦後結著五六條油晃晃的小辮子。

以前拔合赤是黃台吉的頭號心腹,這人只能靠邊站,因為秦林在徐辛夷騎馬撞人事件中活剮了拔合赤,這次才能輪到他來做使者。

「順義王麾下指揮使豁耳只,叩見天朝大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豁耳只山呼舞蹈,然後奉上表文。

這道表文是按黃台吉口氣寫的,漢蒙兩種文字,漢文部分非常淺顯粗鄙,正是典型的草原風格:「至長生天眷顧、西天諸佛護佑的天朝大皇帝,大福蔭護助的順義王俺答升天了,求朝廷按制典恤。俺黃台吉是老王的長子,依俺這裡規矩承繼王位,求朝廷照舊冊封,叩頭,萬分惶恐。」

蒙古表文向來如此,蒙元時朝廷多的是飽學漢人儒生,聖旨、公文都是這樣粗鄙不文,黃台吉的表文淺顯直白倒不奇怪。

關鍵是,他這表文的口吻相當的客氣,比前番俺答汗的表文要客氣得多。

萬曆的嘴角翹起,馮保的吊梢眉揚起一點兒,曾省吾、潘晟也微微點頭。

沒想到張居正挑起丹鳳眼,將大紅坐蟒袍的袖子重重一揮,朗聲道:「雷霆雨露皆天恩,封與不封在我大明朝廷,說什麼『按你們規矩承繼王位』,豈有此理!」

咦,這不是雞蛋裡挑骨頭嗎?君臣先是驚訝,不過很快就明白了太師的用意,上次黃台吉在京師遭受挫折,恐怕暗生不臣之心,這是藉機敲打他呢。

豁耳只神色微變,強笑道:「咱草原地方偏遠,都是你們天朝人說的蠻夷,好多事情確實和中原不大一樣,要不天朝咋封我家老汗做順義王爺呢?!」

張居正冷笑一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黃台吉要做『咱克喇瓦爾第徹辰汗』,自然可以照你草原上規矩,以力服人、力強者勝;但他想做順義王,就得老老實實照我天朝規矩,謹慎小心做大明的北方藩屬,休要妄自尊大!」

豁耳只慌得連連跪下叩頭,替主人辯解:「台吉並沒有妄自尊大,我們一向對朝廷很忠心,只是希望朝廷早日冊封,儘快讓草原安定下來,也免得邊境不寧。」

這話說到了大明君臣的心坎上,無論萬曆帝還是張居正,都認為俺答封貢的局面應該延續下去,否則草原亂起,必定滋擾邊關。

張居正敲打敲打黃台吉一夥,也就差不多了,畢竟朝廷對草原鞭長莫及,藩屬冊封講的是「其子弟、族屬、妻女、若婿及甥之襲替,各從其俗」也就是說不論對方內部競爭是誰勝出,只要不違逆基本程序、不是公然篡奪,朝廷都會事後予以承認。

黃台吉是俺答汗長子,又實力最強,是土默特部當之無愧的繼承人,他既然遣使報喪、求冊封,好歹總算有敬畏朝廷之心,再適當敲打敲打,也就盡到了羈縻之意。

張居正的神色就和緩下來,朝秦林投去了一個讚許的眼神,上次秦林剮了拔合赤、狠狠打掉黃台吉的氣焰,這次黃台吉遣使來朝的態度就好得多,算日程幾乎是俺答汗剛死一兩天就派人向朝廷報喪,對朝廷的尊重和敬畏便可見一斑。

但是秦林眉頭皺起,似乎沉思著什麼,竟沒有注意到張居正的目光。

豁耳只見狀則暗暗高興,又懇求道:「大皇帝、張太師,我家黃台吉實在不敢和天朝搗亂,只求朝廷發下冊封聖旨,王位順利繼承,草原得到安寧,長城一線就不會打仗……」

一席話說的入耳,張居正想想也覺得是這麼回事兒,其實上次俺答汗還活著就由黃台吉為首入關朝覲,就已經表明土默特部將由他繼承了。

再拖延下去,節外生枝,對雙方都不是什麼好事,於是張居正就朝萬曆輕輕點了點頭。

萬曆也覺得是這麼個理兒,出於對威靈法王的尊重,扭過頭笑道:「法王曾經在青海湖畔贈給俺答『咱克喇瓦爾第徹辰汗』尊號,這次朕冊封了黃台吉,仍請法王替朝廷頒旨,必成朝廷撫治蒙藏的一段佳話。」

豁耳只隱隱得意,誰都知道威靈法王是幫著自家小王爺的嘛!

曾省吾、潘晟則不以為然,根本不相信老神棍。

威靈法王微微一笑,雙掌合十:「陛下聖明,冊封王位乃俗世之事,貧僧不敢犯妄言之戒律;然而尊號必須體悟佛學、智慧圓悟方能得到,貧僧給與不給,還得看黃台吉是否與我佛有緣。」

什麼?沒聽錯吧?!

豁耳只倒退了一步,滿臉惶然,曾省吾、潘晟嘴巴微張,像聽到了什麼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就是張居正、馮保也格外訝異,一時間莫名其妙。

蒙疆草原從貴族到貧苦牧民都十分迷信,烏斯藏佛教在草原上非常盛行,扎論金頂寺白教法王贈與尊號,絕不僅是宗教意義,而是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佛祖、上天對世俗統治者的承認。

威名遠布、神通廣大的措嘉達瓦爾品第,同時也是熟知蒙疆內情的威靈法王,竟然對黃台吉的佛緣表示質疑,這代表了什麼?

不言而喻!

萬曆立刻轉了口風,沖著豁耳只笑道:「使者旅途勞頓,先回館驛歇息,朝廷是否冊封黃台吉,容後再議!」

豁耳只嘴角被牽著強笑了笑,想說什麼,終究沒說,這就謝恩退下。

君臣都不曉得威靈法王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想問又不好問,正在此時慈寧宮太監又來催,說李太后讀《菩提道次第廣論》有了新的感悟,請法王過去解讀。

「貧僧告退!」威靈法王長宣一聲佛號,大袖飄飄的走遠,留下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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