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六〇一章 冤家路窄

十剎海岸邊五峰海商的駐地,張燈結綵、喜氣洋洋,人人臉上都是喜笑顏開。

海商之中除了少數朝鮮人、日本人和西洋人,八九成還是浙江福建沿海的趕海漢子,風裡來浪離去,毒辣的日頭和腥鹹的海風讓臉龐變得黑里透紅,刻上了茫茫大海里討生活的印記。

曾幾何時,他們被迫背井離鄉,在日本平戶港寄人籬下,隔海東望故鄉的父母墳塋,心頭真如刀割;現在受到朝廷招安,堂堂正正的衣錦還鄉,依託開放通商的杭州港,整個海商集團蒸蒸日上,受朝廷器重、百姓歡迎,從六品長官司升格為從三品宣慰使司,比起不堪回首的過去,怎不叫人歡欣鼓舞?

這一張張黑紅的面龐,全都浮現出鮮活的笑容,那種從心底透出的喜氣極富感染力,讓隨著金櫻姬一塊回來的秦林,心情也像海上朝陽一樣燦爛。

可不是嗎,秦林和金櫻姬在駐地得到了無數張笑臉的歡迎,言辭木訥的海邊漢子或許不習慣用語言來表達情感,但那發自心底的笑意,早已勝過了千言萬語。

棄轎步行的金櫻姬,低聲對身邊的情郎笑道:「小冤家,看看奴奴這些個屬下,他們可感激你呢!從流落海外的莠民,變作朝廷赤子,招安、開海的功績實在了不起!」

昔日毛海峰手下的一位老海商、一位水兵統領帶著眾人擠上來,權正銀、龜板武夫也跟在旁邊。

「謝宣慰使提拔,謝秦長官提拔!」叫做鞏阿財的老海商率先拜倒,隨後呼啦啦拜倒一片。

宣慰使司實行土司制度,屬官是聽憑宣慰使奏請,朝廷無有不從的,金櫻姬就封鞏阿財做了四品同知,那個叫朱順水的水兵統領做了從四品副使,權正銀是五品僉事,龜板武夫也得了個從七品經歷的官職。

鞏阿財、朱順水原來還以為金櫻姬要提拔自己親信,他倆雖然是已故大頭領毛海峰的鐵杆老兄弟,一直以來都支持金櫻姬,但和權正銀、龜板武夫相比,就畢竟隔了一層。

哪曉得這次金宣慰使報上去的名單,他倆一個同知、一個副使,官位倒排在權正銀和龜板武夫的前面,登時心頭感激莫名,發誓要像對當年的汪直、後來的毛海峰一樣,替金宣慰使效死力。

「金宣慰使,我……我……您不愧是汪大老爺的嫡傳,汪船主和毛老哥在天有靈,保佑我五峰海商!」鞏阿財撫今追昔,一時間老淚縱橫。

朱順水把胸脯一拍:「從今往後啊,咱這條命,是賣給金宣慰使啦!」

官位還在其次,體現的尊重卻叫這兩位波峰浪谷出生入死的鐵漢子感動莫名,所謂士為知己者死更何況他們當年已經把命賣給徽王汪直,現在又接著替他女兒效死力,不是理所當然嗎?

權正銀和龜板武夫縮在後頭一點兒,眾位海商弟兄本來都覺得這兩位跟金船主跟得最緊的,一定能加官晉爵,卻不想他兩個的官職反倒排在了後頭,真正叫人費解。

哼!金櫻姬冷笑一聲,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傻蛋,要下藥就下藥唄,偏偏跑到鎮水觀音庵來辦,老娘沒喝到,反叫白蓮教主喝了,真是氣煞我也!幸好……

宣慰使大人轉過眼神瞅了瞅身旁的秦林,眼波就變得柔媚無比。

自作聰明的權正銀卻會錯了意,安慰有些悶悶不樂的龜板武夫:「放心,金船主終究是面嫩,拿咱們發作一下遮臉,其實心頭是歡喜的;而且現在中原的世道還沒變,終究是雌的怕雄的,咱只要叫秦長官高興,他在金船主跟前替咱把枕頭風吹起來,終究有咱們的好處。」

龜板武夫的鬥雞眼就直愣愣的盯著秦林,對權正銀口中的枕頭風充滿了期待。

偏偏秦林想到那天的事情,也覺得這兩個活寶行事實在好笑,便沖著他笑了笑,頓時叫龜板武夫樂不可支,覺得秦長官的枕頭風大有希望。

「做得不錯……」秦林沖著金櫻姬微微點點頭,「暫時把提拔心腹緩一緩,先結納人心,這手玩的漂亮。」

那是當然,要是金櫻姬行事單憑一己好惡,她能坐穩五峰船主之位那才是怪事呢。

朝廷將瀛洲長官司升格成宣慰使司,官職的分配就是個很大的問題,叫心腹手下緩一緩,這就把高姿態擺出來了,方方面面都爭不起來。

「再怎麼呀,也沒你厲害……」金櫻姬嫣然一笑:「看看海商弟兄們,簡直把你當作再生父母來感激呢!」

秦林難得的謙虛一回:「那我可不敢當,以前東南沿海官商勾結走私,朝廷一分稅銀都收不到,現在每年冬解幾十萬銀子,張相爺轉手撥出去,治河、練兵,通通寬裕起來,立下這份功勞,朝廷有什麼封賞,也是你們該得的。」

像琉球、朝鮮這些藩屬,雖說年年進貢,其實撈到的回賜更多,哪裡像五峰海商這樣,幾十萬實打實的銀子交給朝廷?

單單看在銀子的分上,金櫻姬這宣慰使就名至實歸。

「那好吧……」金櫻姬挺了挺胸,「既然小冤家都這麼說了,奴奴就當仁不讓,捨我其誰了喲。」

秦林彎腰,做了個請的姿勢,賊亮賊亮的眼神兒卻往人家胸口溜了一圈:好像是大了一點兒,看來豐乳方子有效嘛。

討厭金櫻姬風情萬種的白了他一眼,走入了後院。

除了五峰海商和漕幫的弟兄,受邀前來的賓客也陸續趕來,人數極其眾多,以浙江、福建旅京人士為主,還有許多南貨店老闆、絲綢商人、錢莊掌柜之類生意場上的。

瀛洲宣慰使司和五峰海商是一套班子兩塊牌子,對朝廷是個土司衙門,對生意場就是個大外貿集團,所以賓客官、商都有,大家互相拱手行禮,招呼聲此起彼伏,場面極其熱鬧。

這片地方很大,擺了許多張大圓桌子,宣慰使司有官職在身的頭領和漕幫好幾個老掌柜忙上忙下招呼客人,倒也有條不紊。

今天的主角將是金櫻姬,秦林就不喧賓奪主了,他沒有坐到前排,而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角落裡,把大大的舞台全都留給金櫻姬,自己就等著欣賞她的風采。

沒人來打擾他,錦衣衛都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官,他坐的桌子誰敢上去湊熱鬧?有資格和他坐一桌的,卻又通通沒來。

定國公徐文璧、成國公朱應楨、兵部尚書曾省吾、僉都御史張公魚、武清伯李偉這些朋友都派家僕送來了賀禮,言辭還格外的謙虛,說什麼區區薄禮不夠金將軍賞人之類的,不過他們本人是絕對不會出現的。

倒不是端架子裝大,而是朝廷體制所關,秦林是奉旨撫夷的,他老人家愛怎麼撫就怎麼撫,哪怕在床上慢慢撫呢,誰也管不著;別的達官顯貴要是親自前來,萬一被哪個不要命的瘋狗御史扣上頂結交外藩的罪名,又是何苦來哉?

「定國公府送花紅表裡,賀金將軍榮升!」

「成國公府送金玉冠一頂,祝金宣慰使加官(冠)晉爵!」

道賀的聲音越來越響亮,賓客們也越來越高興,主人家這面子可是大得很哪!

就連以清高著稱的左都御史陳炌和右都御史吳兌,也送來了禮物,吳府的禮物還是吳兌大兒子親自送來的,把面子給到了十足十。

稍微曉得點內情的,都知道是沖著秦林面子,金櫻姬權勢再大,畢竟限於自己一畝三分地上,京師這些個國公、尚書、都堂大老爺,要不是賣秦林的面子,哪裡會這麼整齊的來替金櫻姬道賀?

曾省吾是江陵黨衝鋒陷陣的大將,陳炌在清流中威望有如泰山北斗,成、定二府是與國同休的武功勛貴,武清伯府是當今太后的娘家……

看看這些道賀的名頭,賓客們無不把舌頭一吐,嘆服秦林交遊廣闊,不愧為官場及時雨,果真長袖善舞、廣通聲氣。

唯獨秦林本人等得百無聊賴,左等金櫻姬沒出來,右等還沒出來。

忽然身後有人道:「少爺,這桌還有位置,就一壽頭壽腦的土老冒坐著。」

秦林回頭一看,只見一位闊少爺在幾名奴僕簇擁下走過來,兩人目光相對,同時怔了怔。

這人不就是調戲鄭楨,想搶她家窯坑,卻莫名其妙惹到秦林,被胖揍一頓的吳德吳大公子嗎?

「哈哈……」吳德將扇子往掌心重重一拍,居高臨下的瞧著秦林直樂:「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啊,這位冒充錦衣官校的老兄,又來這裡騙吃騙喝?」

幾個奴僕笑得露出滿口大黃牙,那可不是嘛,別的桌子都坐著人,偏偏這傢伙單獨坐一桌,不是騙吃騙喝才怪呢!

秦林眉頭一挑,淡淡地道:「老兄來這裡,又是為什麼呢?!」

「當然是被請來的……」吳德十分得意的從懷裡摸出張請帖,非常囂張的在秦林臉前晃了晃,「你沒有吧?!哈哈,小騙子!」

秦林啞然失笑,他是和金櫻姬一塊兒來的,哪裡要請帖?

吳德大模大樣地坐了下來,冷笑道:「小騙子,爺不會揭穿你,不過待會兒吃完飯,咱們可得好好說道說道,他媽的,敢揍我?」

幾個狗腿子也站上來,隱隱防著秦林逃走,他們不敢在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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