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五九四章 妙手仁心真君子

左都御史陳炌是撫州臨川人,嘉靖二十年進士,登科比張居正還要早六年,是嘉靖、隆慶、萬曆三朝老臣,資格很老。

在江陵黨把持朝政的時候,他仍能以都察院為根基自成體系,麾下聚集許多門生故吏,清流名望尤在耿家兄弟之上,乃是當今士林清流真正的泰山北斗。

陳炌有自己獨立的圈子,刻意與江陵黨、馮保等派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越發顯得卓爾不群,在江陵黨如日中天的時候,他無疑是一個極其重要的牽制力量。

萬曆對陳炌非常器重,曾經多次看望他並讚歎「真重臣也」,時人評價這位老先生清廉自守,語不及私,室無姬妾,門無遊客,因而威望很高,每次朝堂議政,他往往是悶不作聲,但要是說了什麼,連首輔帝師張居正也得掂量掂量。

聽到乾女兒幾個字在嚴清嘴裡越說越不堪,陳都堂的神色就變得越來越嚴肅,頗有深意的瞧了瞧嚴清,又有些擔心的打量站在身邊的好朋友。

滿朝文武都知道,陳炌不結黨、不爭權,卓然獨立,士林清流號稱泰山北斗,但是他並非不食人間煙火的山中隱士,如果問誰和他關係最好,那就是都察院的另一位長官,曾經擔任總督宣大山西軍務的右都御史吳兌。

吳兌的神色依舊雲淡風輕,但熟悉他的陳炌分明看見,老朋友的臉上一層青氣一閃即逝。

「老吳在邊鎮積勞成疾,從來又把喜怒深藏於心,唉,這次鐵定把他氣壞了……」陳炌很有些擔心,也就越來越不滿嚴清。

秦林在審訊室里把察言觀色的本事練到爐火純青,看看陳炌和吳兌的神色,心頭暗笑不迭:哈哈,有戲,老子再加把火,看你們倆能忍住?

「陛下,微臣實在冤枉啊!」秦林鼓嘟著嘴,簡直比竇娥還冤枉:「乾女兒還是結拜兄妹,我說了也沒人信,且不提罷。但是那海上蠻夷不守禮法,金長官和微臣議事,有時候興趣來了就徹夜長談,大家住在一條船上,甚而一個艙中,那也是有的,想必那些謠言就是從此而來的吧,陛下,您一定要相信我呀!」

這下連萬曆也綳不住了,咧開嘴直樂,秦愛卿你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天底下還有這麼不會替自己辯解的人,實在憨直可愛,看來他除了破案厲害,別的還真沒什麼,倒是很適合為朕所用。

成國公朱應楨本來膽小,但和秦林關係很好,聞言就朝秦林一豎大拇指:你牛!

文武百官也憋不住笑,像秦林這麼不打自招的,真正少見得很。

唯獨張居正若有所思,盯著秦林看了一會兒,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陳炌和吳兌……

嚴清更是笑得眼睛眉毛都快擠到一塊兒了,本來滿臉上輩子被人欠了債沒還的衰樣,這下卻是難得的喜氣洋洋,大聲道:「正所謂天不藏奸,秦林從來機謀狡詐,這下卻自曝其短孤男寡女,同船夜宿,還說什麼徹夜長談,欺陛下為三歲小兒耶?欺我等為懵懂童子耶?」

萬曆聽到三歲小兒這句,臉色就黑了一黑,他還記得很清楚,當初高拱高閣老那句「十歲太子何以治天下」,後來的首輔帝師張居正也是以他年幼為理由,公然攬權攝政,幾乎把他這個皇帝架空。

張鯨急得直跳腳,嚴老尚書啊,您怎麼越老越糊塗了?當著皇爺說這句話,叫我說你什麼才好?

不過萬曆還不是最生氣的,只聽得文臣班子里啊的一聲低呼,右都御史吳兌臉色潮紅,腦門上汗珠浸出,捂著心口就朝地上栽倒。

「君澤賢弟,君澤賢弟!」陳炌叫著吳兌的表字,趕緊從旁邊攙扶著他。

只見吳兌雙眼緊閉,牙關緊咬,轉瞬之間就已經不省人事。

朝堂之上突然倒下一位德高望重的正二品右都御史,眾位文武大臣全都大吃一驚,就連萬曆帝也從御座上站了起來。

原本得意洋洋的嚴清,突然間張口結舌,他隱隱發現自己很有可能犯了個極大的錯誤。

「讓開、趕快讓開!」秦林毫不客氣地擠開大臣們,衝到吳兌身邊。

吳兌和徐文長關係很好,曾經邀請徐老頭子去襄贊軍務,兩人聯手為漢蒙兩族的和平局面、以及大明北部的安全做了很多事情。

秦林沒有直接針對吳兌,但為了替自己解圍,在嚴清大放厥詞時從旁邊推波助瀾,所以吳兌要是被氣死了,正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秦林難免良心不安。

陳炌攙扶著吳兌,見秦林衝過來,神色間帶著疑慮。

張公魚連忙道:「陳都堂,秦將軍是神醫李時珍嫡傳,下官在蘄州時,就很佩服他的手段。」

其實張公魚也只見過秦林破案緝兇,至於咱們秦長官治病救人,張大老爺是從來不曉得,不過話總得這麼說嘛,維護老把弟,張公魚從來是不遺餘力的。

聽到神醫李時珍的名頭,陳炌連忙把吳兌交給秦林,這時候也有許多官員在叫傳太醫了。

朱應楨擠過來看看,聲音頓時帶上了哭腔:「糟糕,吳老先生危險了!當年我爺爺也是這個樣子,說是心痛疾,須臾即死,熬參湯吊命都來不及!」

眾位官員盡皆大驚失色,難道吳兌就這麼死在朝堂上了?

陳炌心中惴惴,目不轉睛地盯著秦林,看他有沒有回天之術,現在唯一的希望也就是他了。

秦林絲毫不敢耽誤,在眾人說話時,他就先翻了翻吳兌的眼皮,接著伸出食中二指,探到喉結旁邊一寸遠的地方按了按,神色立馬就變得嚴肅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秦林將吳兌平放在地上,一拳就砸到他心口。

「秦將軍,你!」陳炌又驚又怒。

秦林充耳不聞,又握拳砸了兩三下。

陳炌氣極,正伸手想去拉扯他,卻見秦林又俯身下去,對著吳兌嘴巴「親」過去。

我靠,秦某人莫不是瘋了?眾位官員全都目瞪口呆,就算有好男風的,也是唇紅齒白的青春少艾,吳兌這麼個糟老頭子……

站得近的陳炌卻看得清楚,原來秦林是鼓著腮幫子,使勁兒朝吳兌嘴巴吹氣。

接著秦林又伸手按在吳兌心口,很有節奏的連續按壓,那節奏大約正和人心跳的節奏相當(每秒一次);按壓十五次之後,又朝他嘴裡吹兩口氣,每次吹的時間要相當於按胸口五下(五秒鐘)。

循環往複,周而復始,按了心口吹氣,吹了氣又按心口,秦林累得滿頭大汗。

官員們也漸漸明白過來,中醫也有按摩導引,想必秦林使用的,是種針對心痛病的特殊按摩方法。

漸漸地,秦林臉上有了笑容,只見吳兌渾身一震,緊握的拳頭舒開,自己嗬嗬的呼吸,眼睛也一下子睜開了,只是眼神還迷迷噔噔的,宛如大夢初醒。

這時候御醫才滿頭大汗地跑了來,不是別人,正是太醫院使李建方,搶上去替吳兌按了按脈搏,又檢查一番,極為欣喜地道:「心痛病不發作則已,發作起來往往須臾即死,吳老大人得脫大難,必是福澤非凡哪!」

沒人理會李建方,因為是個人都知道多虧了秦林的按摩導引,否則吳兌恐怕已經丟了老命啦。

「我……我這是怎麼啦?」吳兌揉揉心口,腦中一片茫然,只記得嚴清說了那番話之後自己很生氣,然後就完全沒有記憶了。

「君澤賢弟,要不是秦將軍出手,你恐怕、恐怕已經……」陳炌感激地瞧著秦林,激動之下,話就說不下去了。

秦林倒是不居功,這件事本來就是因他而起的嘛,拱手笑道:「大家同朝為官,能方便時且方便,何況本官出身杏林,這點事情實在算不得什麼。」

原來他看看吳兌的癥狀,就懷疑是被氣得心臟病急性發作了,翻翻眼皮看看他失去了意識,再摸摸頸動脈,發現沒有了脈搏,就確診是心臟病發作引起的心臟驟停。

針對心臟驟停,心臟按壓和人工呼吸是最有效的急救措施,別的都來不及,即使是後世的先進醫療條件,急救每延遲一分鐘,死亡率就上升百分之十。

秦林雖然只是法醫,沒怎麼搞過臨床,但心臟病急救的人工呼吸和心臟按壓,這點本事還是有的,這下就把吳兌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吳兌的心臟驟停得到急救,一時半會兒是沒事兒了,不過還得慢慢調養,萬曆就當場下旨,讓李建方送吳兌回府,替他診治疾病。

臨別時,吳兌絲毫不含糊,也不多說,朝著秦林彎腰作揖:「大恩不言謝,將來秦將軍若是有空,不妨到老朽府中一敘。」

這倒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怪不得徐文長肯替他做幕賓,秦林也就笑道:「吳老先生言重了,請回去休養,下官改日登門領教。」

本來秦林一則欣賞吳兌治理邊廷,二則自己使了禍水東引的花招,間接害了吳兌,所以他這個厚臉皮的傢伙,一反常態的沒有居功。

落在陳炌眼中,卻是大聲讚歎:「秦將軍真乃國朝忠良有功而不居,施恩不望報,妙手仁心,古之君子也不過如此了。」

「咳咳咳……」秦林被自己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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