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五八四章 好大幾壇醋

燈市口外紗帽衚衕,首輔帝師張居正府邸。

秦林做賊心虛,到門房裡頭等到管家游七出來,便訕笑著問道:「張老先生在不在府上?」

游七笑盈盈的搖了搖頭。

「呃,那麼兩位張公子呢?」秦林又問。

游七的笑容越發飽含深意,又搖了搖頭。

張居正上朝還沒回來,張敬修、張懋修兩個老熟人也在登庚辰科之後分別授了官職,這會兒全都不在府中。

秦林猶豫起來,想想前些天張紫萱酸不溜丟地問起,自己還說金櫻姬留在南方開拓市場,突然她又來到京師……豈不成了自己和金櫻姬合夥騙人?

游七似乎知道了什麼,看看秦林神色,就笑呵呵地問道:「小姐在府中,要不然秦將軍就……哈哈,老奴冒昧了。」

此時禮法嚴謹,小姐還待嫁閨中,張居正和張紫萱守不守禮法是一回事,作為下人的游七正常是不應該這麼問的,平時秦林都是自己厚著臉皮混進去找張紫萱,游七、姚八等人只當沒看見。

這次游七居然問了出來,擺明了將秦林一軍嘛。

這老小子!秦林心頭把游七罵了句,沒奈何,這件事非止兒女情長,亦涉及朝堂之上,拖延越久越不主動,倒是快些說開了比較好。

相府花園,春風吹拂百花盛開,張紫萱如瀑青絲挽成鬆鬆的髻兒,斜斜地插著根金步搖,素麵朝天不施脂粉,卻是天生的國色無雙,嬌軀貼身裹著件湖藍色的襖裙,越發顯得身段玲瓏有致。

秦林沿著花徑走來時,這位千金小姐正在躺椅上閉著眼睛假寐,鵝蛋臉被春日暖陽曬得嫣紅可愛。

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秦林俯身低頭,嘴唇在她帶著馨香的面頰上輕輕一觸,只覺心旌搖動。

睡美人驚醒,平時深邃不可測的眼睛帶著小睡方醒的迷濛,怔怔地瞧了瞧近在咫尺的秦林,芳心畢剝一跳,故作驚訝之色:「呀,是秦兄還記得來看小妹,真是難得難得。」

秦林本來還有些不好意思,見張紫萱裝模作樣反而笑起來,抓著躺椅旁邊矮几上的茶碗,料想是她喝過的,將剩下的半碗茶一股腦兒喝乾了。

見秦林舉止親密,相府千金原本有的醋意,總算消了三分,待要從躺椅上坐起來,秦林卻雙手撐著扶手,俯身下來。

四目相對,張紫萱只覺心如鹿撞,硬著頭皮道:「秦林,你可別動什麼歪心思,小妹可不是那些鶯鶯燕燕,任憑你隨便欺負的!」

哈哈,還在口硬嗎,可眼神已經出賣了你呢!

秦林嘻嘻的笑,低頭在張紫萱驚訝而微微張開的唇瓣上吮吸一口,接著側過頭去舔了舔她的耳垂,「本來是正兒八經的朝堂大事,可某些人非得摻雜兒女私情,要是夾纏不清,誤了正事,豈不是因私廢公?」

好哇,這是說我么?張紫萱粉面含嗔,伸手把秦林推開,「怎麼叫因私廢公?秦兄,你這個大帽子,小妹可不敢胡亂頂起來!」

好了,激將法有用,秦林心頭暗喜,臉上卻依舊正言厲色:「愚兄嘛,從來都是公私分明,可小妹就做不得准了,唉……說起來,於私,的確是愚兄對不起小妹呀!」

張紫萱抿著嘴兒,恨恨地看著秦林,忽然撲哧一笑,粉拳捶了他兩下:「呆瓜!小妹是那種不懂大事的人嗎?告訴你,金長官所求,小妹剛才假寐之前,就已經想好對策啦。」

金櫻姬大舉北來,其實主要的用意只有一個,那就是要求朝廷對瀛洲長官司升格。

明朝對中央王朝周邊半獨立的地方政權,實行羈縻制度,也即是冊封土司。

土司的品級有高有低,最高是從三品宣慰使,次之從四品宣撫使,再次從五品的安撫使、招討使,最低則是正六品長官司長官。

這些品級,基本上是按照土司的實力大小進行冊封的,地盤大、兵力多,官職就封得高,地盤小、兵力少,就封得低……當然,官職往往代代繼承,而實力此消彼長,並不嚴格對應,但大體上是差不多的。

還有像越南莫朝,實際上是國王,而明朝為著他是篡位登基的,只封給都統使一職,這個都統使就相當於國王了,不在普通土司序列當中。

起初招撫五峰海商,為著避免顯眼、避免無謂的朝堂爭議,張居正只給金櫻姬一個六品長官,乃是暫時從權的意思,西南地區一個六品長官往往地不過數十里、兵不過千百人,五峰海商的實力哪只這點?

但現在,秦林聯絡安南、柬埔寨、暹羅等國,五峰海商把生意越做越大,金櫻姬在各國去都被國王待若上賓,如果還只有個六品長官職銜,就顯得頭大帽子小,種種不便。

想當年,汪直自稱徽王,像什麼琉球國王之類的,見了面可客氣呢!

「秦兄,金櫻姬很會展示實力,她在京師城外來的這一出,必定轟傳朝野,咱們朝廷也不是不講道理的,所以給瀛洲長官司升格一事,可謂水到渠成,而且大明朝羈縻制度以入鄉隨俗為本,歷年所封的女土司,也不是一個兩個……」張紫萱扳著手指頭慢慢盤算,最後忽然話鋒一轉:「不過,金長官這麼做,容易惹來物議……幸好家父執掌朝局,將來……」

大明朝局變幻不定,幸好張居正身體強健、春秋鼎盛,都認為他至少還能擔任十年的首輔。

但張紫萱深謀遠略,倒是真心替秦林和金櫻姬著想,這麼大張旗鼓的亮明底牌,要是將來朝局有變,豈不是首先拿她開刀?

秦林嘿嘿笑著,點頭道:「小妹真不愧女中諸葛,不過此事愚兄和金櫻姬早已未雨綢繆,就在福建海外有一大島名為台灣,本有土人居住,陸續又有福建沿海百姓登島生活,五峰海商的母港,其實不在杭州、不在舟山,而在台灣。」

張紫萱眼中異色一閃,深邃如星空的眸子變得華彩異常,和秦林四目相對,輕輕把手指按在他唇上:「你這個傻瓜!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這麼重要的機密你怎麼和小妹說呢?!」

秦林嘿嘿地笑,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要是連張紫萱都信不過,那這做人也太那啥了。

「我不和別人說,告訴你又有什麼關係?」秦林附到她耳邊,喃喃的低語。

若是大大咧咧的徐辛夷、心如水晶的青黛,聽了這句倒也罷了,偏偏是深知政治黑暗、官場上爾虞我詐的張紫萱,聽秦林這麼說,只覺心頭有如蜜甜,眼角眉梢都是甜絲絲的笑意。

「別,被人看見了不好……」相府千金輕輕將秦林推開,又道:「既然如此,小妹料定家父將推動瀛洲長官司升格,其中並無障礙。」

「那可好了!」秦林右手拳頭在左手掌狠狠砸了一下。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可不是嘛,剛才還像喝了蜜糖的張紫萱,見秦林這個興高采烈的動作,又不免酸酸地道:「哼,秦兄啊!秦兄,你就這麼幫著金姑娘?」

秦林愕然,繼而哈哈大笑:「怎麼著,我的相府千金也官興發作?照說啊,你做官怕比金櫻姬還要厲害得多。」

「好啦好啦……」張紫萱把秦林輕輕一推,「再不回去,你家裡那兩位怕要等急了,青黛妹妹好說話,徐大小姐可不像小妹這麼被你欺負呢!」

誰說的?秦林堅決反對這個說法,我「欺負」徐辛夷可比欺負你更過分呢,嘿嘿……

呃,話說回來,是得回去一趟了。

秦林趕緊告辭出門,他並不知道,就在這時候,母老虎已經發威了。

徐辛夷騎照夜玉獅子,全副戎裝,腰佩寶劍,手中提著丈二花槍,帶著一群女兵風風火火的從府中衝出來。

「小姐,小姐使不得啊!」侍劍苦苦地勸著。

出閣之後該稱呼太太或者夫人,不過這時候規矩,凡是陪嫁丫頭,哪怕女主人八十歲了,仍稱她為小姐。

徐辛夷圓睜杏核眼,倒豎柳葉眉,怒道:「哼,秦林這傢伙,就知道他瞞著我,還和那金妖精勾勾搭搭哇呀呀,是可忍孰不可忍,本小姐要和她單挑!」

這才是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呢,想起當初在南京天香閣的一碼子舊事,被金櫻姬算計,雖是促成她和秦林的好事,唯獨金妖精實在可惡。

這次她又大張旗鼓的跑到京師來,偏偏秦林還出現在歡迎現場,聽說還很發生了一些事情。

徐辛夷得到消息,登時妒火中燒,這就帶著女兵們衝出府邸,要去找金櫻姬算賬。

哼哼,咱們新賬舊賬一起算。

唯一可能阻止她、至少拖延時間的青黛,正好在女醫館坐堂行醫,於是……

「唉,長官有難」徐文長看著大小姐一行人遠去的背影,捋了捋花白的鬍鬚,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

徐辛夷率眾衝到燈市口往東,挨著隆福寺的位置,正巧就堵上了金櫻姬的隊伍。

各國使臣加上漕幫和五峰海商的屬下,一大堆人簇擁著轎子遠遠行來,徐辛夷則堵在路當中。

道路兩邊的百姓們不明所以,全都莫名其妙地看著這一幕,有認得徐辛夷的就奇怪:怎麼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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