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五四四章 挑撥內亂

萬曆頓時不寒而慄。

他身居深宮大內,高牆環繞、重重禁衛,從來就沒想過有人敢行刺皇帝,更沒有想過有人能行刺皇帝,即使上次白象發瘋,那也是意外嘛,而且祖宗威靈保佑,不是借秦林的之手阻住瘋象,化險為夷了嗎?

所以,即使點出昨夜有人陷害,他也只考慮誰陷害自己,是不是要藉此事,利用教子嚴厲的母后逼自己遜位,從而把懷疑的視線投向了馮保、張居正。

此時秦林一語道破關節,萬曆才恍然大悟:僅僅是為了廢長立幼的話,何必大費周章?既然昨夜那兇徒能進入曲流館殺死兩名宮女,他順手一劍朝自己脖子砍下來,九五至尊也沒兩顆腦袋啊!母后和先皇只有兩個嫡親兒子,自己死了,不立潞王還能立誰?

李太后也嚇得面色大變,長年累月身處禁衛重重的紫禁城,遇事根本不會往那方面想,要不是秦林點破,她照樣沒想到昨夜兒子遇到的兇險,究竟是多麼可怕。

馮保倒是喜出望外,秦林這麼一說,立刻把他的嫌疑洗得乾乾淨淨,這才叫峰迴路轉啊,剛才他幾乎把秦林恨死,可這會兒又越看他越覺得順眼了,奶奶的,誰要動秦將軍一根寒毛,首先得過我馮督公這關啊,口胡口胡。

萬曆後背出了身冷汗,定了定神,嘆道:「秦愛卿如此說,朕昨夜倒真是兇險得很。」

「陛下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張誠始終低著頭站在旁邊,聞言順嘴就拍一馬屁。

張鯨也不甘示弱:「聖天子有上天庇佑,所謂吉人自有天相。」

得啦,萬曆搖搖頭,他當然知道自己同樣是肉胎凡骨,真要被人一劍剁下來,喉嚨上照樣得捅個大窟窿。

稍微安了安心,萬曆又追問道:「秦愛卿,那兇徒既有膽殺兩名宮女嫁禍於朕,為何不……不如你所說,直接取了朕的性命?」

「天也,我兒不許胡說!」李太后急得臉色都變了,衝上來將萬曆攬在懷中,哪怕兒子已是十八歲的青年,兀自像小時候那樣摩挲著他的頭頂。

萬曆雖有些尷尬,卻也笑容滿面,只有此時他才發覺,母親對自己的愛並未因要求嚴格而減低。

這才是母子天性呢。

「陛下的問題,其實很好回答……」秦林沒有絲毫猶豫,語出驚人:「因為昨夜的兇手,並非陛下的私敵,殺死一位皇帝,並不能動搖大明朝的根基。即使有那不忍言之事發生,想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陛下、太后,當有所明悟。」

確實如秦林所說,大明朝到了萬曆初年,已是相當完整、成熟的政體,皇帝本人的突然去世固然會造成一定的混亂,但絕不會真正動搖朝廷的根基。

很簡單,就算萬曆被刺身亡,朝廷會滿天下去說嗎?年輕天子突然死去的事情,歷朝歷代都有,正德皇帝就是莫名其妙地掉進水裡,撈起來之後就不明不白地死了,大明朝也沒垮啊!這事兒還有傳言說是當時的首輔楊廷和下的黑手呢。

正德皇帝沒有兒子,是楊廷和擁立興獻王府的朱厚熜,也即是後來的嘉靖皇帝繼位,這樣都沒鬧出亂子,萬曆死了還有個一母同胞的嫡親弟弟潞王作為替補,能出什麼大事兒?

更何況,如果萬曆死,潞王繼位,對李太后來說大兒子死了不立小兒子,還能去立誰?而她此時,也必須更加急迫的倚仗馮保和張居正這一內一外兩位支持者。

馮保馮大伴更可借少主登基,進一步鞏固司禮監和東廠的權勢;張居正仍然是帝師,只不過學生從十八歲漸漸有了自己想法的青年,變成了十二歲懵懂無知的少年,越發要對他這位帝師首輔言聽計從。

所以,如果出現萬曆死亡的局面,李太后、馮保、張居正這三股左右朝局的力量,一定會緊緊團結起來,扶保幼主潞王繼位,這對他們來說,是唯一的選擇。

與此相反,要是此案沒有被秦林查明真相,萬曆頭上仍扣著酒醉殺人的昏君帽子,將會如何呢?!

李太后會對兒子失望至極;萬曆則含冤負屈,不滿於母后的過分嚴厲,又懷疑馮保和張居正居心不良;馮保氣憤萬曆深夜持劍聲稱要殺他,必定竭力挑唆太后,說服張居正,盡量達到廢長立幼的目標;張居正要強力推行新政,就得繼續獨攬朝綱、把持權柄,到時候面對如此形勢,他會做何選擇?

於是,萬曆死,就成了已確定的局面,李太后、馮保、張居正出於各自的利益,必須通力合作,竭力扶保潞王登基……甚至查明真兇的重要性,都會遠遠排在新君繼位的後面;而栽贓嫁禍,則是個未定的亂局,圍繞是否廢帝,當今太后、皇帝、首輔和司禮監掌印這四方將展開激烈的鬥爭,不廢帝,馮保會藉此大做文章,說不定張居正也會趁機抹黑萬曆,藉以打壓這位日漸抓權的學生、凸顯帝師的權威,即使廢帝,只要萬曆沒死,鬥爭仍將以各種形式或明或暗的延續下去……

李太后和馮保都是有數十年政治經驗的上位者,萬曆也跟著張居正學了將近十年的帝王心術,秦林把窗戶紙捅破,他們立刻明白了整件事的幕後隱情。

分析到這個份上,幕後黑手是何方人氏,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馮保便拿目光掃著孫懷仁,不懷好意的冷笑著,別人不知道,馮督公可知道這傢伙的底細,原本只想著讓萬曆遜位這一層,沒考慮孫懷仁,等秦林把對方的目的理清,除了這個和白蓮北宗有牽扯的傢伙,真兇還會是別人嗎?

秦林卻沒有急著說出答案,而是將那裝著小船熏蒸的箱子一指:「陛下,太后,這箱子裡面的小船,此刻已經熏好了。」

「快拿出來看!」萬曆急不可待。

秦林帶上素絹白手套,將箱子掀開,等煙霧稍微散開了點,就把小船取出來,托在手心展示。

只見小船內外好幾處指印清晰可辨,因為是用熏蒸法,燃燒松香和樟腦取得的,那指印顏色灰黑暗沉,好似的獄魔鬼留下的痕迹。

孫懷仁雖然竭力保持著鎮定,可看到這幾個指印,臉色一下子變得極其難看。

秦林心中冷笑不迭,故意裝模作樣地道:「昨夜客用飲酒耍詐,並沒有完全醉死,他說隱約聽到被害的宮女喊了一聲『孫公公』,嗯,那麼這裡的幾位孫公公就都驗一驗指紋吧。」

孫海、孫德秀兩位是戴罪之身,巴不得快點還自己一個清白,齊齊伸手沾了紅印泥,在白紙上打了手印。

秦林並不急著去看,而是皮笑肉不笑的盯著孫懷仁:「好像還有一位孫公公?」

孫懷仁乾笑兩聲:「咱家、咱家昨夜又不在曲流館,這個就、就不必了吧……」

話音未落,他忽然雙足一蹬,飛身就最近的王皇后撲去,伸手要去掐她脖子。

哪裡來得及?

馮保被秦林點醒,提前就有了準備,孫懷仁身子剛動,幾名練過武的小太監就搶在前頭,龍爪手、大擒拿功、虎鶴雙行,饒是孫懷仁武藝不弱,頃刻間就被制住渾身要害,連手指頭都動不了一下。

王皇后嚇得滿臉煞白,聲音打著顫兒:「孫、孫伴伴,你這是……」

「哼……」萬曆氣不打一處來,指著孫懷仁怒道:「朕的皇后,你還沒想明白?就是這個一直跟著你的孫懷仁,他想害朕,想攪亂咱們大明江山、斷送我大明社稷!」

王皇后瞠目結舌,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萬曆此前的確對她不冷不熱不咸不淡,可這麼公然叱罵,還是頭一遭呢,叫她嚇得實在不清。

秦林卻心頭一嘆,孫懷仁臨末了這一撲,倒是把王皇后洗得乾乾淨淨了。

果然李太后嘆口氣,搖著頭勸兒子:「皇后想必也是被人欺騙,蒙在鼓裡的吧。你要是遜位,於她有害無益,她這個皇后難道情願變成皇嫂?何況最後你也看到了,那兇手還想害她哩。」

王皇后一直以來做乖兒媳婦終於有了回報,涕淚交流的跪在李太后和萬曆身前乞求原諒。

李太后雙手把兒媳婦攙扶起來,萬曆想想覺得母后說的有道理,臉色便沒有開始那麼可怕了,但終究無法完全釋懷,對王皇后冷冰冰的板著臉,非但她今天做的努力完全白費,就算和以前相比,態度都更差了些。

誰叫王皇后誤信奸人呢?沒有廢后,就算是運氣了,絲毫怨不得別人。

可她自己到底怎麼想的,那就不知道了,秦林分明察覺到王皇后投來的目光里,帶著深深的怨憤。

「孫懷仁……」秦林看著動彈不得的真兇,笑著揶揄道:「或者我應該叫你孫曉仁才對?」

「無所謂……」孫曉仁死鴨子嘴硬,窮凶極惡的狠狠盯了眼秦林:「我聖教光照天下、福澤四海,無生老母在上,遲早將你們這群魑魅魍魎通通絞殺乾淨來,要殺要剮爺不皺一下眉頭!」

往日在王皇后身邊低眉順眼、唯唯諾諾的孫公公,竟然頃刻間便成了凶神惡煞的白蓮教徒。

李太后一迭聲的念佛:「阿彌陀佛,這才是執迷不悟呢!就算閻王爺也不饒你,把你發在十八層地獄裡頭,豈不苦也?」

孫曉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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