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五一五章 虜騎叩關

「嘩嘩……」身穿鐵甲、手持長槍的士兵,最前面一排已被河水淹到了膝蓋,後面幾排也踩到了水中,他們腳下把河水踩得水花四濺,目光卻始終平平直視前方,沒有絲毫的猶豫。

「嘩嘩……」水花聲越來越響,第一排的士兵們已被冰冷刺骨的河水淹沒到了小腹,可他們的目光依然堅定,動作沒有丁點的遲緩,踏著整齊的步子繼續走下去,任憑寒冷的河水淹過了小腹、淹過了肚臍、淹到了胸口……被河水沖得東倒西歪,他們就手挽手的固定身體,繼續向前。

他們不曾有一絲一毫的動搖,不曾有半分的停頓,腳下踏著整齊的步伐,臉上帶著頑強的神色,即便被河水淹沒過頂,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恐怕也不能阻止他們的前進!

終於,將台上的戚繼光發來了向後轉的命令。

原地轉身,前排變後排,這隊長槍兵又以同樣的節奏,同樣不慌不忙不急不緩的步伐,從河水中走了出來,走向了將台。

戚帥用兵一至於斯饒是秦林見多識廣,看到這一幕也極其驚訝,心道:怪不得戚繼光百戰百勝,他把麾下士卒練到如此地步,當世誰能做他的對手?

那些從京師帶來的北鎮撫司官校,此時更是張口結舌,一個個看得呆了,數九寒天,沾點涼水都冷得很,何況直接走進河裡去,大半個身子浸在冰涼的河水中,出來又是北風吹?戚帥麾下的兵,真是鋼澆鐵鑄的漢子。

那隊長槍兵走到了將台底下,被河水浸泡,又吹了寒風,人人冷得面色發白,緊緊咬著嘴唇,但卻沒有任何人發出一聲呻吟。

將台之上,穿著一領打著補丁的舊戰袍,外罩鐵盔鐵甲的戚繼光,突然大聲吼道:「兒郎們,冷不冷?」

底下那隊長槍兵轟然回應:「不冷當戚爺爺的兵,再冷心也熱!」

「好!」戚繼光運氣中氣,一聲雷霆般的大喝:「當著秦將軍,把咱們的軍歌唱起來!」

長槍兵在提調官帶領下,高聲唱到:「萬眾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與義兮,氣沖斗牛……」

「唱得不好,像娘們哼哼!」戚繼光突然叫道。

士兵們的聲音立刻放大了一倍:「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干犯軍法兮,身不自由。號令明兮,賞罰信。赴水火兮,敢遲留!」

戚繼光微微點頭,又怒喝道:「還不夠好,還沒唱出咱邊軍兒郎的氣勢!」

聲音又放大了一些,士兵們的歌聲幾乎有些嘶啞,卻是充滿了男兒豪氣:「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殺盡賊奴兮,覓個封侯!」

只見官兵們唱得臉紅脖子粗,頭頂冒出來汗水,身上被河水浸濕的地方則白汽蒸騰,迎著撲面而來的北風,人人臉上卻是漲得通紅。

戚繼光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吩咐旗牌官揮旗調走這隊槍兵,他們以整齊的隊形走到校場邊上,自有輔兵燒了熱水、薑湯,備了乾淨衣服等在那裡。

直到那隊槍兵走了許久,秦林才嘆服道:「戚帥用兵如神,果然名不虛傳,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把兵練到這般地步!」

戚金得意的把頭一仰:「我家大帥愛兵如子、治軍如鐵,想當年初到薊鎮,北方邊軍將士尚有不服,大帥從南邊帶來親手訓練過的三千浙兵在城郊列陣,適逢傾盆大雨,大帥親自帶兵列陣,整日粒米不進嘴、又淋著大雨,從早到晚隊形紋絲不動,於是十萬邊軍心悅誠服……」

戚繼光搖搖手止住準備大吹法螺的戚金,口氣謙虛:「愚兄也沒別的本事,只不過和士兵同甘共苦而已。士兵淋雨愚兄也淋雨,他們剛才淌那小河,前幾年的臘月間,愚兄也曾淌過幾次。」

這是何等的謙虛,又是何等的自負!

身材並不高大的戚繼光,像一尊鋼鐵的塑像站在將台之上,全身舊戰袍、黑鐵甲,唯獨頭頂火紅的盔纓迎著北風飄舞,如同一團躍動的火焰!

秦林覺得此前屢次幫助戚繼光,到現在都有了豐厚的回報,想了想,他問道:「現在的操演是今年最後一次嗎?再過幾天,北風更盛,那就冷得更厲害了。」

「這次操演之後,今年就平平安安過去啦……」戚繼光遙望著北方,緩緩道:「最多十來天就要大雪封凍,咱們草原上的老朋友們,董狐狸、小王子圖門汗、長昂、拱兔這些傢伙,也要準備越冬,不可能再南下了。」

秦林笑笑:「我倒是希望他們來這裡,好叫小弟一睹戚老哥指揮若定、決勝千里的風姿。」

戚金插口道:「哪能呢?!董狐狸、圖門汗,都被我家大帥打得聞風喪膽,他們根本不敢越雷池一步,長官早五六年來還能看到虜騎叩關,晚三年就能看漢軍出塞,偏偏今年是看不到打仗了。」

就你會吹牛!戚繼光把侄兒瞪了一眼。

「這是哪位大員視察,怎麼不知會咱家一聲呢?!」

不陰不陽的聲音在台下響起。

來人是個穿緋袍的高品太監,生著張白里泛青的臉,兩名年輕漂亮的小太監左右攙扶著,他穿了厚厚的貂裘,前頭還要人撐著帷帳遮風,後面又是一隊人馬提著火爐、抱著茶壺、搬著墊了皮褥子的圈椅,總之這派頭比京師的馮保都差不離了。

「梅老公啊,稀客稀客」戚繼光拱拱手,笑容滿面:「今個兒是什麼風把您從被窩裡吹到我這校場上來啦?」

戚金低聲告訴秦林:「這是監軍太監梅相,是馮保的人,我家大帥才不鳥他哩。」

張居正和馮保對外保持高度一致,聯盟內部又爭奪主導權。

戚繼光拜在張居正門下,而梅相是跟馮保的,兩人就是面和心不合,因為在薊鎮並沒有第三方勢力需要對付,戚繼光又深受張居正信重,所以對這位監軍太監並不是很重視,任他撈點好處就是了,並不容許他插手軍事。

梅相打量打量秦林,見他年紀輕輕就穿著三品錦衣衛服色,便知道有點來歷,不過京師授了錦衣衛指揮使銜頭的勛貴子弟有不少,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身為中貴的梅相便也不特別看重,目光一掃,戲謔地道:「戚帥,你就獨自陪這位小將軍點兵,把咱家忘在腦後了?這年輕人就是好啊,大風吹著也不怕冷,不像咱家老了,咳咳……」

既然對方提起,戚繼光就一邊走下將台,一邊介紹道:「秦賢弟,這位梅老公是監軍太監,極受司禮監馮督公青目的,梅老公,秦將軍是錦衣衛指揮使、掌北鎮撫司,和馮司禮也有交情,你們二位多親近親近。」

「梅公公,請了!」秦林笑嘻嘻地抱了抱拳。

「你……你就是秦……秦長官,赤手格象、隻身救駕的那位?」梅相突然不要人扶了,掙開兩個小太監,驚疑不定地看著秦林。

秦林微微一笑:「承蒙謬讚,愧不敢當。」

「嘶……」梅相倒抽一口涼氣,腰都彎了幾分,他是馮保嫡系,自然知道馮司禮為了這位秦爺,把自己嫡親侄兒打得皮開肉綻,自然也知道還是這位秦爺,隻身赤手擋住瘋象,救了御駕,是慈聖李太后跟前的頭號大紅人。

和他比起來,什麼中貴、什麼監軍太監,都是個屁呀!

「沒想到,沒想到秦將軍這麼年輕有為,年紀輕輕就名動天聽,將來必定是咱們大明朝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呀!」

梅相大拇指一伸,口中諛詞如潮。

秦林瞧出點眉頭,直截了當地問道:「我想梅公公過來,可不是為了來拍本官的馬屁吧?如果有什麼事情,本官就不打擾你們二位的軍機大事。」

梅相本來是抓到個機會,想來找戚繼光鬧一下,看看秦林和戚繼光關係似乎很好,便轉過了話頭:「咱家接到密報,是緊急軍情,一刻也不敢耽擱,這不就來知會戚帥了。」

緊急軍情?戚繼光看看梅相身後有位管哨探的把總,便隱隱猜到了幾分。

那把總上前跪下,稟道:「啟稟大帥,小的接了飛鴿軍情,本該直接報給大帥,不過半路上遇到梅公公,是他押著小的一起來……」

梅相臉上一紅,乾笑兩聲。

秦林在旁邊察言觀色,就知道鐵定是這位監軍準備拿緊急軍情來借題發揮,結果看到自己在這裡,又話鋒一轉,改變了方向。

算他識趣!

那飛鴿軍情,是極其緊要的情況才發,戚繼光不敢耽擱,追問把總:「到底是什麼軍情,速速報來!」

「燕河營參將飛鴿發來急報,青龍河突然變得渾濁,懷疑上遊方向有大批人馬飲水」

桃林口是三屯營東面的重要關口,東接界嶺口、山海關,西接喜峰口,往年韃虜常選擇從桃林口入寇。

有條青龍河從北往南流經桃林口,如果青龍河變得渾濁,也即說明上游草原方向有大批人馬紮營飲水,這天氣突然在桃林口北面出現大批人馬,意味著的只有一件事:

虜騎叩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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