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五〇八章 傀儡幫凶

「還不是州官大老爺派衙役來,把錢糧催得太緊?」一名臉色黑黑的農夫杵著鋤頭,憤憤不平地道:「老憨兒子媳婦都死了,剩下他和孫子兩個人,今年又往京師找孫子花了不少錢,以前這種人戶都可以緩交的,偏偏今年官府一再派人來催。」

旁邊的大嬸看了看王象乾,秦林叫她但說無妨,王父母不會計較,她才鼓足勇氣:「我們的田地是獻給了聞香門佛菩薩的,王大老爺都還派人來催糧,何況老憨叔的田地在自己手上?前兩天就聽他唉聲嘆氣,說什麼活不下去了,要告到秦將軍您這裡,沒想到他一時想不開……」

「嗨,周老憨從京師回來,就沒去拜過佛菩薩了,所以才有今天的大難啊……」周旺說著就唉聲嘆氣,看看秦林神色又賠笑道:「不過他常把秦將軍您的名字掛在嘴邊,這次您能來替他討個公道,也不枉他在家裡替您立長生祿位。」

王象乾聽到這裡,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身為地方官,治下百姓有冤難伸,還得求到錦衣衛去,這臉可丟得大了。

被秦林冷電般的目光一掃,王象乾不由自主地心虛,紅著臉拱手道:「下官的確對錢糧徵收催得比較緊,可也沒有到逼死人命的地步啊,怎麼這鄉民就一時想不開呢?!」

人群中有人冷笑:「還不緊,佛菩薩面上都要刮金,更不要說尋常百姓了。」

「哦?」秦林微微一笑,敲釘鑽腳的追問:「不知王知州怎麼佛面刮金?說出來本官聽聽,也好學幾手刮地皮的手段啊!」

王象乾被激得血往上沖,沒好氣地道:「此地鄉愚崇信什麼聞香門的外道神佛,田地都投獻到那聞香門裡頭,下官不找他征糧納稅,本州的定額根本無法完成有張相爺的考成法套著,下官能不盡心竭力嗎?那些神像也是我砸了……哦,怪不得秦將軍要替他們出頭,哼哼,原來您結交中貴,怪不得年紀輕輕就扶搖直上!」

說到這裡,王象乾就又驚訝又憤怒地看著秦林,不再往下說了。

「說我結交中貴?」秦林摸了摸鼻子,覺得這件事越來越有意思了。

聞香門的態勢、王象乾的話、陳宦璋的挑撥、周家莊的案件,隱隱串成了一條線,雖然目前還未明朗,但秦林已有了初步的想法。

無論如何,你們都不該謀害無辜的周家祖孫既然膽敢在我的長生祿位下動手殺人,我就必須將真兇繩之以法。

「周裕德……」秦林看了看這位里長,摸著自己鼻子,不緊不慢地道:「好像剛才你提到王父母,沒有說過他不敬神佛,搗毀神像的惡行啊?!」

「這……」周裕德心頭突地一跳,趕緊賠笑道:「畢竟是本州父母官,小人也不好在您面前說他的不是。」

秦林心頭冷笑,你剛才說他的不是,還少了嗎?

秦林問完案情,陸遠志檢驗屍體有了結果。

胖子回來彙報,說根據胃內容物的消化情況判斷,死亡時間大約是寅時初刻左右(凌晨),兩具屍身並沒有捆綁的痕迹,也沒有點穴時形成的瘀痕,胃內容物也很正常,是些很普通的稀粥、鹹菜和饅頭,借了條草狗試吃,並無異常。

而剖開兩位死者的喉管,果然在氣管內壁發現了細微的黑色粉末。

秦林點點頭,要形成一氧化碳,就表明燃燒不充分,這時候空氣中會有一些黑色粉塵,如果兩位死者是生前中毒,就會吸進氣管,如果是死後被人擺在這裡,一氧化碳透過皮膚進入體內也會使屍體皮膚黏膜呈現櫻桃紅色,但氣管中不會有這些黑色粉塵。

現在經過檢查,就排除了一切其他的可能性,證明兩位死者的的確確是在安詳的睡夢中,無聲無息地死於一氧化碳中毒。

聽到這個結論,最鬱悶的就是王象乾了,他竭力保持著正途文官的架勢不倒,神情卻帶上了苦楚:「迷藥、被捆綁、點穴都不是,而且確實是生前中碳毒,唉……看來真的是自殺了。」

「昏官,狗蛋和他爺爺才不會是自殺呢!」阿沙牽著大黃狗,白白嫩嫩的小手指著王象乾的鼻子:「周家爺爺那麼喜歡他的孫子,絕對不會帶著狗蛋一起死的!」

換做平時王象乾被個小女孩這麼指著鼻尖罵,他早就抖起官威來了,可這次阿沙所說的,正是他內心深處最希望的,哪裡還會出言指斥?只是自己苦笑而已。

鄉親們也議論起來,都覺得周老憨固然是說過去死、活不下去之類的話,但看他平時多著緊狗蛋,就這麼帶著孫子一起死,的確不太像他能做的。

里長周裕德剛才始終閉著嘴,暗暗觀察秦林,見鄉民們七嘴八舌的議論,就滿臉堆笑的對阿沙道:「小妹妹,不能這麼說啊,周老憨當然很喜歡他孫子,但他要是一時想岔了,鑽了牛角尖,想著兒子媳婦都不在,這孫子留在世上孤苦伶仃,乾脆自己帶著他一起去找泉下的父母,不是也很正常嗎?」

按大道理上說,周裕德的說法也不是沒有道理,很多對親人充滿感情的人,一時想歪了,從「帶著一起走」的心態出發,對摯愛痛下殺手,這也是屢見不鮮的事情。

鄉民們就紛紛附和,覺得周裕德說的也很有道理。

可阿沙歪著頭想了想,總覺著不對勁兒,只是找不到切實的理由來反駁對方,沒有實打實的證據,大家紅口白牙,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那就扯不清楚了。

「不必爭了,周家祖孫是被人謀害的!」

誰這麼肯定啊?!

說話的是秦林,他神情凜然地指著阿沙,把拖油瓶嚇了一跳,然後問道:「諸位看看,她身上有什麼?」

有什麼啊?!阿沙趕緊低頭看看,這才心疼的發現藕荷色襖裙已經擦上了好些黑漆漆的痕迹,仔細一想就回憶起來,是剛才鑽進炕洞掏那大團抹布,弄傷的煙灰。

「諸位請看……」秦林拿著抹布,又指著阿沙身上:「早晨是諸位鄉親撞開房門,才透走了碳毒,但抹布仍然塞在炕洞裡面煙囪底下,剛才,她為了把抹布從炕洞里掏出來,沾得一身都是煤灰。剛才我看過房間裡面,並沒有竹杠之類的工具,周老憨和狗蛋身上也沒沾上煤灰,那麼請問他們是用什麼辦法,把抹布塞進炕洞的呢?!」

秦林侃侃而談,字字句句都邏輯清晰,叫人不得不服。

聽得他這番話,鄉親們恍然大悟,頓時轟的一下議論起來。

王象乾更是眼中光芒一閃,剎那間喜上心頭,看著秦林的目光就變了:實在沒想到這位年紀輕輕地廠衛頭子,竟然真的秉公斷案,並沒有借著這次的案子來整自己,真是天幸!

可案件到底是怎麼回事,那抹布到底是怎麼塞進炕洞的呢?!

肩膀上架著只大松鼠的年輕人,神色慌張的朝四面看看,可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有兩三名錦衣校尉站在他的身邊。

周裕德的神色微帶慌亂,他已經有些後悔這次的事情了,仍然強裝出無所謂的樣子,問著秦林:「秦將軍,門窗緊閉,人絕對鑽不進去,如果是外人謀害他們,又是怎麼把抹布塞進炕洞的呢?!」

「這間房子看起來是密室,實際上還有兩個空檔……」秦林指了指門口那個可以塞下一隻拳頭的縫隙,又指了指房頂的煙囪。

周裕德嘴角抽搐兩下:「怎麼、怎麼可能呢?!秦將軍開玩笑吧,這麼狹窄的煙囪,到了炕洞那裡還會拐彎,就算是小孩子也鑽不過去嘛……」

「看看,看看就知道了!」秦林瞧了瞧煙囪大小,又拍了拍阿沙:「就你身子纖細,能不能從煙囪頂上鑽進去看看?」

「沒問題!」阿沙很爽快地答應了,正準備一躍而上,想起現在自己的身份是拖油瓶而不是白蓮聖女,便還是老老實實等牛大力從隔壁扛了部梯子,從梯子爬上了房頂。

她不僅身材纖細,柔韌性也極好,趴在煙囪那兒一用力,竟真的鑽了進去,在裡頭打燃了火摺子。

是的,煙囪拐彎的地方就算阿沙也轉不過去,但她也用不著鑽到底,很快就聽見阿沙在煙囪裡面喊叫:「呀,找到了,這裡有些兔子,呃不,老鼠爬過的腳印。」

秦林便讓阿沙出來,這拖油瓶搞得一身都髒兮兮的,快和初見時的小叫花差不多啦!

牛大力也爬上了屋頂,果然是大力金剛,按照阿沙指點的位置,五指直接扣著磚頭,一聲大喝就把那塊磚頭生生拔了出來。

光天化日之下,磚頭內側沾滿黑漆漆的煤煙,上面動物爬過的痕迹格外清晰,甚至還沾著幾根毛髮。

「是啊,狹窄的煙囪還有拐彎,人不可能鑽進去,但犯罪的人有一個傀儡幫凶!」

秦林冷笑著,朝那肩頭架著松鼠的年輕人遙遙一指,那人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地,臉色白得像一張紙!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