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四一五章 帝師鈞旨

楊兆胸有成竹地等待著,他儼然勝券在握。

戚繼光察覺到了秦林的意思,可雙方目光在空中剛剛交接,他就迅速的垂下了眼瞼,戒備之意十分明顯。

看來戚大帥的顧慮並沒有打消啊!秦林心頭為之深深一嘆。

「三位欽差大老爺,楊總督,諸位同僚……」戚繼光向四面八方做了個羅圈揖,正言厲色地道:「不知道什麼人掀起這場針對楊總督的污衊,真是居心叵測楊總督久歷邊事,可謂盡忠報國,薊遼邊軍十餘萬將士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戚某人官位可以不要,但要讓我污衊楊總督,那可是萬萬不能」

楊兆倒是雲淡風輕,似乎一切盡在掌握:「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朝廷以京師安危、邊防重任託付本官,本官自當盡忠效命,至於污衊本官的不實之詞嘛,哼哼,其心真乃桀犬吠堯,其行實為蚍蜉撼樹,可笑至極!」

說罷,楊兆笑容藏著陰毒,目光在秦林臉上打了個轉,明知故問:「秦將軍,你在錦衣衛衙門奉職,請問知不知道是什麼人意圖污衊本官?」

秦林心中怒發,暗道一聲:老匹夫焉敢如此!

「楊總督,有句話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大明文武百官但凡有什麼不法的舉動,便要被御史言官風聞言事,這是我皇明祖宗法度,分毫不能容情的!」

秦林針鋒相對,半眯起的眼睛猛地睜開,雙目中厲芒鋒銳如刀,刺得楊兆心頭突的一跳,一時說不出話來。

趙師臣見東主失言連忙幫腔,扯著豺狼嗓子叫道:「怕就怕參劾不由公義而出於私怨,那樣的話,和秦檜『莫須有』三字陷害忠良又有什麼區別?」

「對對對!」楊兆被趙師臣一點,也恍然大悟,做出副忠心耿耿的樣子:「本官久在邊陲,與小王子、董狐狸仇深血海,指不定什麼人存著什麼心,欲行此令我大明親者痛仇者快之事還得請錦衣衛好生查訪此等奸黨惡逆,秦將軍,你說是也不是啊?!」

好個薊遼總督楊兆,這番話字字誅心,十分老辣。

「哈哈哈哈……」徐文長忽然長聲大笑,狂態畢露。

秦林與楊兆相爭,曾省吾一言不發,暗中察言觀色,直到此時才將眉頭一挑:「不知徐老先生有何高見?下官洗耳恭聽。」

徐文長把灰不灰黃不黃的山羊鬍子拈了拈,冷笑道:「老夫笑趙師臣狂悖無禮、笑楊總督用人不明大明皇帝英明神武如日月照臨天下,張相爺明察秋毫四方敬仰,派三位欽差大臣前來巡撫糾劾,乃是奉朝廷明詔,趙先生動輒以故宋『莫須有』之事相比,則當今之天下,究竟誰是岳飛,誰是趙構,誰又是……」

徐文長頓了頓,這才意猶未盡、一字一頓的吐出最後兩字:「秦、檜?」

直如一道晴空霹靂當頭打落,方才還得意洋洋的趙師臣臉色變作青黑,像被割了喉嚨的雞,半晌發不出聲音。

他所謂的秦檜,本來是針對秦林的誅心之論,可被徐文長這麼一引申,就成了罵當今朝廷的君是昏君、相是奸相,偏偏如今張居正獨攬大權,儒林清流頗有奸相之譏,甚至有人說他是當朝秦檜……

如果這番話添油加醋的傳到張居正耳朵里,非但趙師臣要倒霉,就是薊遼總督楊兆都落不了好。

剛剛一個回合,趙師臣就被徐文長打得沒有招架之力。

秦林悄悄朝老瘋子一豎大拇哥。

楊兆狠狠瞪了趙師臣一眼,趕緊解釋:「趙先生說的並非當今聖上和張相爺,只是宋朝的古人故事。」

徐文長怪眼一翻:「借古諷今,這也是常有的嘛。」

楊兆噎得說不出話來,曉得這老頭子不好對付,只好趕緊轉移話題:「本官命劉先生昨夜將賬本送過去了,不知徐老先生是否找到什麼差錯?」

劉良輔也來了勁兒,老鼠眼睛滴溜溜地轉:「徐老前輩是做賬的行家裡手,當年在胡總督幕府經手不知多少糧餉賬冊,晚生乃末學後進,做的賬冊還請老先生多多指教。」

說到賬冊,楊兆和他的兩位師爺又重新變得有恃無恐,不論怎麼說,憑口舌之爭是絕不可能扳倒一位邊廷重臣的,最終還得拿真憑實據說話。

「好本事,好本事!這賬做的天衣無縫!」徐文長把一冊賬本拿出來翻開,嘖嘖贊道:「諸位瞧瞧劉先生的賬目,字字珠璣、筆筆碧波清爽,真正顏體柳骨而且整本賬連一個墨點、一筆錯寫都沒有,工整漂亮極啦,連戶部那些老書辦都要自嘆弗如,嘖嘖嘖,十餘萬大軍糧餉支出,連一筆塗抹勾銷都不見,果真好本事!」

和後世的複式記賬法不同,這時候所用的出入賬目比較原始,涉及到大規模的糧餉開支,必定會有許多增減項目,比如年初按兵籍冊頁發糧餉,但實際點兵要在秋初進行,核報的人數就和原數有出入,就有退回或者加派。

兵丁有新編有逃逸陣亡病退,馬匹有散逸有新買,將官職務有提拔有貶謫……原發糧餉數目便存在多退少補,體現在賬冊上便是塗抹勾銷,數目往往不斷出現小差錯。

劉良輔這本賬,的確做得天衣無縫,可原本邊廷上的賬目就是做不平的,每年報到戶部去的項目總要被打回來幾樣。

偏偏薊遼總督府劉良輔做出來的賬目,連一毫一厘銀子都不差,連半個塗抹更改的痕迹都沒有,只要久居邊廷的人就都知道,這是神仙也做不到的!

所以這本賬,就一定是捏造出來的假賬!

劉良輔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沒想到徐文長這麼老道,從根子上道破了他這本假賬的底細。

畢竟徐文長沒有掌握真憑實據,他還梗著脖子強辯:「在下做賬有幾手辦法,乃異人所傳,就是筆目再多也不會有分毫錯處,徐老先生久不在幕府,未免有些孤陋寡聞了。」

「是啊,老夫孤陋寡聞,連真賬假賬都認不得了!」徐文長嘿嘿冷笑著,將假賬擲還給劉良輔,故意用眾人都能聽清的聲音道:「不過你那本真賬,尤其是『保命賬』,可得收藏好了,稍有不慎,只怕有性命之憂呢!」

所謂保命賬,是紹興師爺當幕賓替人做假賬時必定會留下來的,不僅是真賬,還記錄著真賬與假賬之間的差錯對比,也即是東家貪污的鐵證,作為將來保命的護身符,有些惡劣的師爺甚至會利用這本保命賬,在離任之後敲詐東家,玩個黑吃黑。

雖然保命賬之事是個紹興師爺都曉得,劉良輔聽到徐文長點破,仍然心頭髮虛,趕緊將假賬撿起來,故意裝作沒聽見。

這一回合的交鋒,雖然秦林把楊兆一夥的氣焰打下去不少,可還是沒能取得實質性的突破。

越往後頭,楊兆就時不時借著舉杯喝茶為掩護,偷偷看一看門外;曾省吾也差不多,面上裝得什麼事都沒有,秦林卻能看出他在等待著什麼。

別人或許不清楚,秦林當然知道曾侍郎等的東西,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吧……

「京師八仙酒樓的東坡肉,味道真他媽的不錯」有兩名邊軍斥候在門外大聲談笑著走過。

楊兆的眉頭立刻展開,趙師臣和劉良輔也相顧而笑,這意味著張相爺的鈞旨立刻就要到了。

果然不出所料,一名面帶倦容的親兵飛騎直入欽差行轅,片刻之後曾省吾帶來的長隨,將一封書信呈給主人。

楊兆的笑容輕鬆而愜意,瞧著秦林的目光充滿了嘲諷:哈哈哈哈,張相爺的鈞旨到了你拉虎皮做大旗,以為打著相府的名義、憑著副欽差的身份,就想和老夫作對?做夢吧!你張相爺、曾侍郎,都是站在老夫這邊的!

戚繼光更是如遭雷擊,他熟悉那封書信的封皮,因為帝師首輔張居正和他書信往來,就是用的這種封皮帝師首輔給曾侍郎寫來了信,名雖私信,實則是有如雷霆之威的鈞旨,便是他這統領大軍的邊廷大帥,也絕對無法抗拒它的威力!

決定命運的時刻來到了,是從此平安無事繼續留在邊廷為國效力,還是莫名其妙的捲入朝爭,落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戚繼光氣吞萬里如虎,卻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或許就是他不得不求爺爺告奶奶委曲求全的原因吧。

同一時刻,趙師臣、劉良輔都望著秦林嘿嘿奸笑,趙師臣的馬蜂眼閃著寒芒,劉良輔的笑容比老鼠還要猥瑣,他們都在等著看笑話,看這姓秦的到底怎麼倒霉,觸怒帝師首輔的後果,是誰都承擔不起的呀!

曾省吾終於畢恭畢敬的將那信封拆開,取出了裡面的函件,帝師首輔那熟悉的字跡映入眼帘:

「三省(曾省吾字)賢弟來函已閱,不穀於行前對秦林面授機宜……」

果然,張居正對秦林另有交代!

曾省吾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來,將那封信疊好揣進懷中,面無表情地道:「本欽差以為,此案牽涉甚廣,案情極其重大,吾等既奉朝廷明詔來此,便須恪盡職守,若有情弊,一定詳查嚴懲!」

曾省吾的話,像鋼釘一樣字字句句釘在楊兆和趙師臣、劉良輔的心上。

饒是楊兆宦海沉浮多年,養氣功夫極佳,此時也駭得方寸大亂,一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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