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三八五章 聞香門

顱內出血,很多時候外表傷損非常不起眼,顱內血管卻發生了破裂,血液流出,顱腔內容物增加、壓力增高,壓迫腦組織,產生一系列致死性效果。

別說麻師爺頭頂這麼大個青包,就算更小的傷損導致的顱內出血,秦林也是見過的。

秦林苦笑著摸了摸下巴,思忖著道:「看來,案情很有可能是陳銘豪將麻師爺毆傷,導致他發生了顱內出血,嗯,就是風涎入腦,這傢伙還往哪個姘頭或者暗娼家裡風流快活,結果死在了床上,那姘頭一時害怕,便將他移屍此處。」

眾人齊齊點頭,這是目前對案情最合理的解釋。

黃嘉善也連連稱是:「這麼說來,那移屍的姘頭也就是知情不報和有傷風化,最終要為麻師爺之死負責的仍是陳銘豪。他毆打之後,僅僅三個時辰麻師爺便死了,離二十天的保辜期限還早得很哩,按照大明律,陳銘豪少不得要替他抵命。」

話音未落,就聽得不遠處咕嚕一聲,有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家摔地上了。

這時候民風淳厚,世道人心還沒被太多的「徐老太」和「按常理」弄壞,周圍的百姓、衙役七手八腳將老人家扶起來,替他掐人中、灌薑湯,好一陣擺弄,總算幽幽醒來。

有認得這老頭子的街坊嘆息道:「可憐吶,陳老頭生個兒子做了大漢將軍,好歹是皇上家用得著的人,總算有了點出息,這就又要替麻師爺抵命,真是好人無好報……」

一聽說陳老頭是陳銘豪的父親,毛氏立刻像猛虎下山似的撲了過去,一把揪住老人家的脖領子,嘶聲乾嚎:「老東西,你兒子打殺我男人,老娘和你拼了!」

眾人看著詫異,那麻師爺拈花惹草,兩口子天天打架,毛氏恨不得他早一天去見閻王,怎麼這會兒又作出副怪相,似乎要替丈夫拚命一樣?

到底還是兩個膀大腰圓的弟弟最懂姐姐的心思,走上去半是解勸半是詐唬:「老人家,你兒子殺了咱姐夫,除掉一命抵一命,難道不賠咱們姐姐下半生的安身銀子?閑話休講,拿三千兩來再說。」

陳老頭老淚縱橫,跪在地上給毛氏作揖:「千不該萬不該,總是我兒不該打殺了麻師爺,三千兩拿不出來,老頭兒這就回去典當,銀子都賠給你……」

呸毛氏一口濃痰吐到陳老頭臉上,咋咋哇哇地叫起來:「誰要你典當?把你家的田地賠給老娘,離三千兩還差著老遠呢!小二小三,咱們到陳家去收地契」

陳老頭哭喪著臉,看樣子也不敢拒絕毛氏的要求。

街坊鄰居們議論紛紛:「唉,這才叫行善積德遭天譴,造孽作惡福報多。陳家父子倆做了幾十年好人,一次不慎就家破人亡;麻師爺陰險狡詐、為虎作倀,臨死還在女人肚皮上風流快活;毛氏蠻橫凶妒,不守婦道,到頭來反而因禍得福,真真叫咱們說什麼好?」

「那也沒辦法呀……」也有人搖頭嘆息:「自古都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陳家兒子忒也不小心了些,怎麼就把麻師爺打死了呢?!官府捉他去,總歸是要抵命的。」

毛氏得意洋洋地看了看周圍,挺胸抬頭鼻孔朝天,那樣子不像剛死了丈夫的寡婦,倒活像得勝回朝的大將,吩咐兩個五大三粗的弟弟,押著陳老頭就要去取地契。

秦林見狀眉頭皺起,朝牛大力使了個眼色,老牛就帶著幾名親兵校尉走過去,將毛氏一攔:

「且慢。我家長官尚未結案,怎麼你們就敢私和人命?兀那婆娘,曉不曉得這是大明律上的重罪?」

旁人倒也罷了,黃嘉善嘴角微微翹起,捻須而笑。

私和人命是指出了人命案件,當事人不報告官府,而是私下協議賠償,也就是老百姓說的「私了」;像現在這種情況,只是雙方在報案之後協議賠償,當然不是私和人命。

不過,黃縣令可不想把這些告訴毛氏,作為一位合格的地方官,他頭一次對屬下百姓隱瞞了一點律法信息。

毛氏聽說私和人命犯法,就吃了一驚,任她再凶再惡,也不敢和錦衣校尉相爭啊,當即就把陳老頭給放了。

秦林親自將陳老頭攙扶到旁邊,和顏悅色地道:「老人家,你兒子是咱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屬下的大漢將軍,現在雖然涉嫌犯罪被抓起來,卻並沒有定案,仍是本官的同袍、下屬,本官必定秉公執法、勿枉勿縱,你不必害怕什麼。」

接著秦林又摸了三兩碎銀子遞到陳老頭手中,然後讓兩名親兵送他回去休息。

黃嘉善看了點點頭,心道:秦長官倒是個有情有義的。

親兵校尉們更是覺得跟著這位長官做事,心頭舒坦有底氣兒,錦衣堂上官、代掌南鎮撫司,肯這麼在意一位素不相識的大漢將軍,難道他對身邊效命的弟兄還會差了嗎?

陳老頭倒是沒有什麼感激涕零的樣子,他的精神早就被兒子打死人、將會抵命的噩耗擊垮了,木木獃獃的從秦林手裡接過銀子,又在兩名親兵校尉攙扶下,步履蹣跚的遠去……

陳銘豪拳毆麻師爺,死者因風涎入腦而亡,死前曾去某拼頭處風流快活,突然死掉之後又被移屍……目前看來案情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了,移屍似乎只是一段橫生的枝節,從全案中去掉也對案情沒有本質影響。

偵破工作從最初的起點開始,轉了一大圈又回到原點。

陸遠志不禁有些沮喪,覺得白費了功夫,秦林卻毫不氣沮,反而興緻勃發。

對秦林來說,破案就是揭開一個個謎題,很多時候偵破工作都會繞一大圈又回到初始狀態,未免叫初出茅廬的傢伙疲憊沮喪,但秦林這種老手則會更加興趣盎然,因為只有合理地解釋了各項疑點,查明的案情才能更加高度貼近真實。

單單只說陳銘豪毆打麻師爺頭部、麻師爺因而喪命,解釋不清麻師爺奇怪的屍僵姿態和屍僵出現時間,找不到第一現場,這就不能算辦成了鐵案,不能服眾,尤其秦林自己心頭的一關都過不了。

所以他一方面請黃嘉善命令捕快們到處打聽麻師爺生前到底找了哪位拼頭或者哪家暗娼,一方面讓衙役們把麻師爺的屍體暫時裝在薄皮棺材裡頭,四周堆上冰雪,相當於冰棺,把它冷藏起來以備查驗。

辭別黃嘉善,秦林中午和校尉弟兄們在檔次很高的八仙酒樓大吃了一頓,只不許喝酒,坐著慢慢聽大堂里一個說書先生講《三國》第,等那兩個送陳老頭的親兵校尉回來,就由他倆引路,大伙兒騎著馬出了城,直奔陳銘豪家。

陳家距城其實挺遠的,陳老頭是在城裡來看病抓藥,所以才及時得到消息趕到案發現場。

眾人騎著快馬,跑了半個時辰才到。

秦林沒急著直奔陳家,而是四下打量,果然有好大一處莊院,田連阡陌、房屋鱗次皆比,又有魚塘、樹林,規模相當龐大。

找路人問問,大都搖手不敢回答,匆匆離去,就是願意回答的也是極其簡短的兩句:「此是蘄遼楊總督的莊院,諸位錦衣官爺問他作甚?」

秦林笑道:「咱們是過路的錦衣官兒,因馬兒蹄鐵壞了,想到他莊園上換換。」

那人把舌頭一吐:「笑話莫看你是個錦衣官兒,和楊總督一比也就芝麻綠豆大,別被打了出來吧,哼哼,他莊上奴僕好生可惡……哎呀我失言了,胡說八道,卻不是自己招禍?」

說這話,那人趕緊走了,還扭頭四下看看,唯恐被旁人聽見似的。

楊兆府上驕仆橫行鄉里,由此可見一斑,陳銘豪毆殺人命固然該按律治罪,那麻師爺只怕也有其取死之道。

秦林搖搖頭,極其不屑楊兆家的做法,不過他可不是為了和楊總督扳手腕來的,嘆息一番之後,這才慢慢奔赴陳家。

由兩名親兵指引,看看陳銘豪家裡確實距離楊家田莊挺近的,是北方的土牆房子,到處收拾得乾乾淨淨,屋頂積著薄薄的白雪,屋檐底下堆著不少的秸稈和乾柴。

秦林剛走到院子外面,就聽見裡頭有人說話:「咱們聞香門乃是門主王森王真人所創,最能救苦救難,入門之後只要積德行善、念九連經卷,就能消災去難,逢凶化吉。你兒子這次被抓,就是因為上次咱們來傳道,他罵了王真人……」

聽到這些,秦林神色頓時改變,大聲叫道:「什麼人妖言惑眾?眾位弟兄,與本官將他拿下!」

牛大力率領親兵校尉們一擁而入,立馬就把兩個四十多歲的乾瘦傢伙揪了出來,後頭跟著陳老頭,還有一位年近花甲的婆婆,想是陳銘豪的母親。

秦林森冷如刀鋒的目光從那兩個傳道者臉上掃過,嚇得他倆兩股戰戰,口裡嘰里咕嚕的直念王真人救拔。

「什麼王真人,別是白蓮邪教吧?!」秦林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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