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三七一章 撒謊的長公主

秦林朝著朱堯媖嘿嘿的壞笑,雖無褻瀆之意,逗弄小姨子也挺有趣的。

可憐的長公主想到那日街上叫人尷尬無比的相撞,就忍不住紅了臉兒,低垂著頭不敢看他。

李太后早已習慣了女兒的羞怯,作為母親,她給予朱堯媖的愛心還及不上給兩個兒子的零頭,此時根本不會發覺任何異樣。

「眾位卿家……」李太后面色轉為肅然,朝著眾官道:「《清明上河圖》失竊一案,在外間傳得沸沸揚揚,這小門小戶走親戚還講個禮尚往來呢,哀家送點東西給自己父親,又算得什麼?怎麼就弄到這般田地呢?!」

太后娘娘這話里就帶著幾分責備之意了,馮保身為大內總管便首當其衝,連連請罪:「老奴御下不嚴,宮禁失於檢點,致使國寶被盜走,老奴有罪、老奴死罪!」

馮保是李太后最信任的大管家,甚至有時候太后對萬曆帝的管教都是通過他進行,所以馮保這麼一說,太后的神色就稍好了些,「馮伴伴,哀家不是責備你,但宮禁之中,畢竟與別處不同,今日失了國寶,焉知他日不連玉璽都失落了?」

正當馮保措置無地之時,秦林突然回到:「啟稟太后娘娘,微臣查點宮外各處並無此物,以宮內記錄而論,亦從先皇隆慶爺答應賜給朱老國公開始就沒了下文,以微臣愚見,恐怕是失落在宮中某處,一時查點不出罷了。」

李偉極想得到價值萬兩黃金的這幅畫,秦林說到了他心坎上,太后尚在沉吟,他已經一迭聲的稱是:「對、對,肯定還在宮中哪兒躺著,這紫禁城房子成千上萬,一時找不到,也是有的,馮公公,你再替我找找?」

馮保唯有搖頭苦笑,個中緣由卻不能為外人道。

太后也贊同父親的意見,對秦林嘉許地點點頭:「哀家就說嘛,宮禁之中戒備森嚴,哪有這麼容易就被人盜走國寶的?既然《清明上河圖》可盜,何不連哀家的鳳冠、珠寶一起盜了?」

秦林連聲稱是,心頭卻暗道果然太后於書畫上沒什麼見識,《清明上河圖》的價值,可比你的珠寶高太多了!

馮邦寧、徐爵等人瞧著秦林那叫個羨慕嫉妒恨哪,慈聖太后雖然心地慈悲,但自喪夫之後常年都是冷著張臉,輕易不肯笑笑,倒是今天對秦林態度實在和藹得過分,兩個像拉家常似的說話,幾時曾有臣子如此受寵?便是馮保馮公公也到不了這步呀!

殊不知李太后出身本來低微,身在太后位置上不得不講那些繁文縟節,其實心裡頭並不自在,倒是秦林以後生小輩的身份和她東拉西扯,一如自家親戚在家裡說話般隨便,反而叫李太后格外高興。

朱堯媖低頭看著腳尖暗自思忖,一時間又是替表姐徐辛夷歡喜,又是擔心自己。

歷來駙馬能得太后歡心的極少,朱堯媖前面還有個異母的姐姐朱堯娥還沒出嫁,姐妹倆見面說起就擔心這件事呢。

姐妹一輩都還沒出嫁,卻有位姑姑的殷鑒不遠:爺爺嘉靖帝的女兒,隆慶皇爺的妹妹寧安公主朱祿媜所嫁駙馬沒什麼本事,又不大得帝、後歡心,所以這位公主和駙馬婚後沒少受太監和老宮女的欺負,如果駙馬不給老嬤嬤行賄,甚至連公主的面都見不到!

「要是我將來那位駙馬,能像秦姐夫這麼有本事,又得母后歡心,那可就好了……」長公主痴痴地想著,忽然又心頭一驚:「哎呀,我想到哪兒去了?朱堯媖啊朱堯媖,你不是一直要嫁個精通琴棋詩畫的江南才子嗎?秦姐夫這樣的錦衣武官,雖然不受別人欺負,可未免太兇惡了些……」

且不提長公主如何胡思亂想,秦林又稟道:「娘娘,以微臣愚見,那畫兒定是收藏在某個隱秘之處,所以這麼久都找不到,還請查訪先帝隆慶皇爺在位時,左右隨侍親信之人,想必會有所獲。」

說完,秦林就看著朱堯媖,可這位小姨子一個勁兒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竟渾然沒有注意到。

「先帝隨侍之人?」李太后困惑不解,看著馮保問道:「馮伴伴,你可問過那些近侍太監了?」

「老奴都問過七八遍啦,只差拉到東廠拷問了……」馮保回著太后的話,眼睛卻偷偷看秦林,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咳咳,咳咳……」秦林連聲乾咳,見朱堯媖多久還是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乾脆大聲道:「不光是太監,先皇身邊親近之人,說不定也有曉得原委的!」

「秦林!」馮保把袖子一甩,呵斥道:「太后娘娘慈駕之前,不準這般高聲大氣,你道是街市上吆喝賣大力丸么?」

不過秦林這般大聲,朱堯媖終於回過神來,掩口呀的一聲叫。

眾人不知怎麼回事,都把她看著。

「乖女,你要說什麼?」李太后見女兒這般怕生,也暗自心疼,知道自己給予這個女兒的關懷實在太少,心中未免有些慚愧,語調便放得格外輕緩。

長公主臉兒紅紅,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哼,目光躲躲閃閃不敢看母親:「女兒……女兒忽然想起來,當日在御書房父皇抱著我寫字,看見……看見他把一卷這麼長、這麼粗的東西,放進御案旁邊的暗格裡面……」

哎喲我的長公主哎,秦林看著直搖頭,這撒謊的樣子,簡直再明顯不過了。

幸好,長公主從來怕生、畏怯,說話就是這般紅著臉兒吞吞吐吐的,別人覺得奇怪,李太后、馮保等人卻是習以為常,並沒有察覺異樣。

她比的大小長短,卻不正好是個捲起來的捲軸?而且一尺余長短,《清明上河圖》寬八寸,加上空白的邊幅,恰恰便是。

眾人齊齊點頭,「是了!定是先帝爺放在御書房御案旁邊的暗格,當今皇爺年幼,這些年都不是在御書房讀書,而是和張先生在西暖閣和養心殿,御書房一直空著無人使用,所以至今沒有發現!」

唯獨張誠、張鯨兩個的神色極為古怪,頗為懷疑地看了看朱堯媖,又看了看秦林;而馮保更是滿頭霧水,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猶豫著道:「長公主看見的東西,或許不是《清明上河圖》吧?先皇爺多半是將別的什麼東西……」

「到底是不是,看一看就知道了嘛……」李太后頗為急切的吩咐擺駕御書房,然後攜著女兒的手:「堯媖,咱們看看你大行的父皇,究竟在御書房暗格裡面放了什麼。」

作為丈夫去世多年的寡婦,李太后顯然比任何人都急於知道暗格中到底放的何物,她也想到了當年丈夫對這個女兒的喜愛,常常抱著年幼的朱堯媖在御書房處理奏章,再想到自己這些年對朱堯媖的淡漠,心底不禁生出幾分愧疚,緊緊抓著她的手,竟比平時親熱得多。

可憐的長公主垂著頭不敢看母親,撒謊的愧疚讓她心如鹿撞,但從表姐徐辛夷口中得知秦林為了找到自己的四件寶物,費了許多心力、惹出了這麼多麻煩,她又不得不強壓著心底的畏怯,為他在母親面前撒了平生說的第一個謊……

御書房距離慈寧宮不遠,李太后為首的眾人一會兒就到了,御書房值殿的太監不知多少年沒見過這麼多貴人到這邊來了,驚得慌忙跪迎。

雖然很多年沒有使用,宮中自有制度,御書房並沒有房屋空置很久的那種蛛網密布、灰塵遍地的情形,不過房屋長期無人使用的那種生硬氣息,仍然非常明顯。

物是人非,此時此刻,李太后和朱堯媖都從心底生出了一聲喟嘆。

馮保是知道那處暗格的,搶在前頭就要去開了拿東西。

「且慢!」李太后突然出聲止住馮保,正當後者不知所謂時,她笑了笑:「先皇所遺之物,哀家自己來拿。」

正中下懷秦林奸笑一聲。

朱堯媖本來低著頭,這時候紅著臉兒瞪了他一眼:竟敢設計騙我母后,好生可惡!

秦林無所謂的攤攤手:為了找到國寶,咱們聯手演齣戲吧,你母后又不會有什麼損失……說不定,舊地重遊還叫她想起當年美好的回憶呢!

確實如此,李太后站在御書房中,卻又沒有急著去取暗格中的東西,而是站著環顧四周,想著亡夫在這間房中的情形,不知觸動了什麼美好的記憶,嘴角微微彎了起來,略顯蒼白的臉上也多了兩分久違的紅暈。

終於,似乎費了很大的力氣下定決心,李太后親手打開了御案旁邊的暗格,捧出裡面的東西之後只看了一眼,就驚喜交集地道:「江山如畫,果真是先帝的閑章,這字跡……也是先帝的御筆!」

但見黃綾包裹的捲軸,上面貼著御筆朱標的封條,宮中老人更是非常清楚,「江山如畫」四字閑章乃是隆慶帝在世時日常所用。

李太后一字一句的讀那封條上御筆親批的文字:「今成國公朱希忠老成謀國,功勛卓著,特以國寶《清明上河圖》賜之。」

旁人倒也罷了,馮保聽到這句話,眉頭擰成了川字,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李太后,又看看朱堯媖,最後看看那黃綾包裹的捲軸,就像見了活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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