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京華煙雲 第三五九章 意想不到

最近一次徐辛夷的來訪,朱堯媖的快樂卻沒有像以前那樣持久,因為她所崇拜的表姐已經嫁人了,夫婿僅僅是個「粗鄙不文」的錦衣武官,如此英姿颯爽、霽月光風的表姐,竟然還屈居平妻!

「那個叫做秦林的武官,一定是個很兇惡、毒辣的傢伙吧……」長公主這樣想著,她曾經從宮女口中聽說很多可怕的傳說。東廠、錦衣衛雖是維護皇權和朝廷統治的特務機關,普通小宮女小太監卻沒有這麼崇高的認識,於是她聽到的故事就充滿了令人不寒而慄的恐怖。

所以年輕的長公主甚至認為秦林多半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才逼迫表姐不得不嫁給他做平妻,偏偏徐辛夷被她追問時又紅著臉兒語焉不詳,越發增加了這種猜疑的可能性。

在為表姐的命運而哀嘆的同時,不幸也降臨到朱堯媖自己頭上。

枯燥無聊的深宮之中,整天面對單調的禇紅色高牆,所居院落連花草樹木都見不到幾株,又得不到母親和兄長的關懷,長公主的出境就像一個養尊處優的囚犯。

幸好,還有琴棋書畫可以排遣寂寞的生活,朱堯媖寄情於此間,取得了相當高妙的造詣,並且有四件珍寶陪伴:

一架宋代古琴,叫做「海月清輝」音質細膩溫婉、清越動人,為世間不可多得的名琴;兩簍用羊脂白玉和墨玉雕琢的圍棋,一張檀香木鑲象牙的棋秤,是當年宋徽宗與李師師對弈之物;四幅字帖,是江南四大才子祝允明、唐伯虎、文徵明和徐禎卿各自所作的吟桃花詩;一幅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畫著江南富春江一帶秋初景色,丘陵起伏,峰迴路轉,江流沃土,沙町平疇。雲煙掩映村舍,水波出沒漁舟。

身在北地皇宮之中的朱堯媖,對風流瀟洒的才子充滿了各種幻想,在她寂寞的心中,夢想著未來的駙馬就像祝允明、唐伯虎一樣,是個風度翩翩、滿腹錦繡文章的青年才俊,帶著她離開這枯燥冰冷的深宮,在開滿桃花的江南,對坐弈棋,彈琴賦詩……

當然,這隻能是一個永遠無法實現的夢想,因為大明朝的公主即使出嫁之後,每月也只在京師的公主府待上幾天,和駙馬有過短暫的團聚,就又要回到宮中居處,夫妻間連長相廝守都無從談起,想去鶯飛草長的江南,只能在夢中罷了。

但是現在,可憐的長公主連做夢的權利都被剝奪了,昨天馮保派了幾名太監過來,說內外庫銀錢短缺,母后和皇兄下令搜求宮中字畫文玩出售,所以要將她的琴棋詩畫四樣珍寶通通拿走。

朱堯媖從小在深宮之中循規蹈矩的生活,母后和皇兄的關懷很少落到這個可憐的公主頭上,儘管身為大明朝的長公主,她卻連申辯的勇氣都沒有,眼睜睜地看著承載了少女夢想的四件珍寶被帶走,當夜淚水就沾濕了枕巾……

第二天徐辛夷入宮,粗枝大葉的徐大小姐還沒看出表妹的異樣,朱堯媖也不肯叫表姐替自己擔心,隱忍著不提這件事。

說說笑笑半天,等到徐辛夷呼喚宮女取那副玉石圍棋來和表妹對弈的時候,才知道表妹視若珍寶的四件心愛之物竟然已被奪走,登時就把大小姐氣炸了。

「你看看你這屋子,別說是個公主了,就算江南富商人家小姐的閨房,都比這裡要好些馮保再兇橫,也不過是個下人,你連他派來的小太監都不敢頂兩句,難道就一輩子做個木頭人嗎?」徐辛夷叉著腰氣憤難平,指指點點不停地數落著朱堯媖,說她太懦弱無能,不該任人欺負。

清秀瘦削的瓜子臉上,大滴大滴的淚水無聲滾落,朱堯媖傷心得肩膀一抽一抽的,既自怨自艾不被母后皇兄寵愛,又怨恨自己沒有表姐的敢作敢為。

見表妹被說的哭了起來,徐辛夷反而著慌,手忙腳亂的取手帕替她擦拭眼淚,心又軟了下來:「好了好了,我不說你了,真是個好哭精……來,咱們這就去找馮保,憑什麼就欺負你?連最後一點兒壓箱底的玩意兒都要搶了走,哼,馮保多了不起么!」

旁邊幾個服侍公主的宮女、老嬤嬤臉都嚇得白了,又連半句話都不敢亂插嘴,幾乎嚇得暈過去。

馮保職任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公,與張居正同為顧命大臣,可謂權傾朝野,尤其在宮中橫行霸道,連萬曆小皇帝都怕他,稱他為「大伴」而不直呼其名,對於這些宮女、老嬤嬤來說,那就是頭頂上的天老爺,稍有得罪,還不被抓到東廠里,落得個屍骨無存?

唯獨徐大小姐不怕馮保,馮保的地位再高、權勢再大,比正德年間的「立皇帝」劉瑾如何?可劉瑾都拿英國公張家、魏國公徐家沒有絲毫辦法呢!再說了,連慈聖李太后對徐家也還刻意籠絡,又何懼家奴馮保?

她把表妹纖細的手腕捉住,轉身踏踏踏的就往門外走,要去司禮監找馮保討個公道。

「表姐,表姐還是不要去了吧……」朱堯媖雖身為公主,卻怕極了兇橫狡詐的馮保,極力掙扎著不願去,最後脫口而出:「好像他們說賣皇宮裡的東西,是姐夫秦長官主持的呢!」

啊?!徐辛夷回頭,疑惑地看了看錶妹,長公主可憐兮兮的眨巴眨巴眼睛,怯怯地道:「你不知道啊?!」

徐辛夷還真不知道。

她到京之後就住在武清伯李偉家裡,李家曉得自己這個皇親只是趁著太后小皇帝當朝有個一世富貴,徐家沐家這些武功勛貴才是代代掌兵、與國同休,故而加意厚待,還派僕從跟著這位魏國公的掌上明珠。

徐辛夷要麼盯著相府,對張紫萱嚴防死守,要麼進宮和朱堯媖相會,她倒是知道秦林撮合漕幫和五峰海商收購了不少貢物,緩解了折俸一事,卻不曉得後面出售宮中珍寶的事情也是秦林攛掇的。

「原來是那傢伙搞出的古怪啊,哼哼……」徐辛夷咧著嘴嘿嘿直樂,越發篤定的把表妹肩膀一拍:「那就更容易了,咱們直接找他,那小子別的不好,這點一定肯幫忙的。」

朱堯媖困惑地看了看徐辛夷:咦,怎麼聽表姐的意思,好像秦長官還對她還很大方,對她很不錯?貌似傳說中那些粗鄙的武夫,娶了妻妾之後都是非打即罵,身為平妻就更沒有地位……

不過,公主非特許照例不得出宮,她說去找秦林,怎麼可能呢?!

徐辛夷開始東張西望,最後在服侍朱堯媖的宮女中間抓了個身材和公主最接近的,大小姐嘿嘿壞笑起來,舉手一指:「快脫衣服!」

「啊?!」宮女們面面相覷,不明白她的意思。

朱堯媖也奇道:「表姐,這是做什麼?冬天挺冷哩。」

孰料徐辛夷上下打量打量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你也脫!」

……

「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哇咔咔咔……」秦林哼著歌兒從張居正的相府走出來,瞧他那副洋洋得意的嘴臉,簡直就是典型的小人得志啊!

難怪咱們秦長官開心,辦理河工糧食、新式槍械和折俸這三件事,一來在張學顏、李幼滋、曾省吾等朝廷大員面前大大的露了臉,而京師品級較低的那些窮京官,則稱他為仗義疏財的及時雨,替大伙兒把折俸這件倒霉事扛了過去;二來嘛,獲利也不少,雖然這是帶著很強政治色彩的交易,利潤率定得相當低,但總額極大,算下來利潤也就不少了;名利雙收之外,張相爺對秦林的觀感也觸底反彈,固然是咬定牙關不放鬆,幾次三番的暗示不可能把女兒嫁給他做平妻的意思,可也不禁止秦林去和兩位張公子會面……十次當中,倒有八九次張紫萱在旁相陪。

每次會面,秦林都和張紫萱唇槍舌劍的縱論天下時務,兩人觀點時而相左、有時又所見略同,秦林多了後世幾百年的見識,張紫萱得了乃父真傳、深諳官場之道,這兩位鬥起來旗鼓相當,反而是外頭頗負盛名的張敬修、張懋修兩兄弟,總是聽的多、說的少,大部分時間充當熱心觀眾。

秦林又貫徹左右逢源、不偏不倚、固本培元、自成一派的宗旨,去和張小陽老朋友見面。

張小陽極其熱忱,這做太監的底下雖沒有了,愛憎恩怨卻比常人越發強烈,見了秦林非常要好,秦林便通過他給張誠送了厚厚一份重禮。

都察院僉都御史耿定力,秦林直接發帖子招他來會,耿定力和老哥耿定向的把柄都握在他手裡,那真是要他圓就圓、要他扁就扁,外頭一副剛直不阿嘴臉的清流名宿,在秦林這裡真是卑躬屈節到了極點,還說都察院的都老爺們都贊秦林仗義疏財,他在清流中間的名聲也極好呢。

商場、官場、情場,場場得意,秦林只覺得陽光如此燦爛。

不過他的心情也有不好的時候,譬如說從相府出來往皇城東華門溜達,突然間就看到一個男裝的背影分外眼熟:那窈窕的小蠻腰、豐滿的臀瓣和筆直修長的大長腿,不是徐辛夷還是哪個?尤其是這個粗枝大葉的大小姐,每次改扮男裝都把頭髮挽在腦後,再明顯不過了。

可這位大小姐身邊還跟著個身材瘦削的男子,頭上扣著頂風帽,穿著件極其肥大的棉衣,看樣子兩人神情還十分親昵。

咱們秦長官登時怒火中燒,喊了聲徐辛夷,等笨頭笨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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