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三〇三章 老子底牌嚇死你

李嗣賢等人在右舷官艙商議計策的時候,秦林一方的眾人則待在左舷官艙裡面,但有所不同的是,秦林始終不慌不忙的小口啜飲著茶水,要不就站在舷窗底下,將魚乾撕碎了,饒有興緻的餵食那些振翅盤旋的海鷗。

這傢伙究竟是胸有成竹,還是故作悠閑?

誰的心裡頭都沒個准。

其中還屬黃知孝心頭最著急,他這個提督市舶太監當得好好的,每天都有大把銀子入賬,為了幫秦林現在算是和布政使李嗣賢為首的浙江官場鬧翻了,和海鯊會也翻了臉,要是秦林、金櫻姬倒霉,五峰海商垮台,官場和清流豈會放過他這個「誤國閹豎」?

要是被摘去帽子弄回京師,那才叫個灰頭土臉,幾位掌權的大太監必定嫌他出醜露乖,到時候鐵定發配浣衣局、西山草場這些地方,混吃等死吧。

於是在杭州威風凜凜,氣派幾乎要堪比東廠督公的黃知孝黃公公,這會兒屁股底下像裝了釘子似的,不停地扭來扭去,磕磕巴巴半天,終於忍不住問道:

「秦長官,您也知道,小的雖憑著皇上家的鴻福、張公公的舉薦,做了這提督市舶太監,可初來乍到的,在杭州根基也淺,好多事情,還得仰仗長官您來拿主意啊!」

「老黃,你著相了吧?」霍重樓朝老朋友使個眼色,故意道:「秦長官本領如何,別人不知道,咱倆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有秦長官運籌帷幄,俺老霍就放心得很。走走走,咱們先出去吹吹風,別擾亂了長官的思路。」

說著霍重樓就假意去拖黃知孝,眼睛卻直望秦林身上瞥……他也心頭不踏實啊!東廠的權勢雖大,區區領班要和一省布政使和巡按御史相抗,那冒的風險也實在不小。

秦林雖然看著窗外飛翔的海鷗,耳聽兩人對話,就如背後生了眼睛似的,對情形一清二楚。

這官場上講的是人在人情在,人走茶就涼,俗話說的難聽:「死知府不如活老鼠」,卻也有三分道理。

虎軀一震、王霸之氣狂飆,小弟納頭便拜、忠心至死不渝,那一定是剛從非正常人類研究所剛逃出來的「被研究員」,正常人的交往,則無非利益、感情兩條線。

像黃知孝、霍重樓做到現在的分上,作為剛到任、根基不牢的官員,肯陪著秦林和本省從二品布政使鬥法,這份情面已是相當難得的了,再要他們冒更大的風險,那也未免強人所難。

所以也難怪黃、霍兩個著急,他們的擔心,秦林當然理解。

「老黃、老霍……」秦林轉過頭來,神色很少像現在這樣一本正經:「你們兩位肯陪兄弟走到現在這一步,兄弟實在感激得很不過兄弟的為人你們也清楚,絕非叫朋友做擋箭牌,自己縮在後面當烏龜的貨,剛才我已經有了謀劃,這次若不能查明真兇,我秦字倒過來寫」

黃知孝和霍重樓對視一眼,聽得秦林說有了謀劃,他倆半分也不懷疑,立刻就高興起來,翻過來又為剛才自己的反應感覺不好意思,臉色微微發紅。

「嗨,這官兒做大了,瞻前顧後的也多了,老霍真不如一年前開得開,豈不是越活越轉去了?」霍重樓訕笑著朝自己臉上扇了一下,停了停,又漲紅了臉伸出手:「從今往後,老霍再不胡思亂想,總之秦長官不會叫朋友吃虧上當」

「老霍說得好」黃公公也伸出了手:「可惜咱家是個廢人……」

話還沒說完,秦林已伸手和他們兩位握在了一起。

又有一雙修長纖細的手搭在了秦林的腕上。

金櫻姬抿著小嘴巧笑嫣然,嫵媚的雙眸彎成了月牙兒:「李靖、紅拂、虯髯客,如今都齊了。」

風塵三俠之中,李靖文武雙全,自是非秦林莫屬,紅拂張出塵曾為太師府歌姬,乃金櫻姬自嘲,霍重樓根根鬍鬚猶如鋼針,卻不是活生生的虯髯客?

只黃公公自慚形穢,笑容有些勉強。

卻聽得金櫻姬又笑道:「比風塵三俠,這裡又多了位三寶太監。」

黃知孝聞言大喜,連聲道不敢不敢,鄭和老祖宗乃是我大明朝內官中的大英雄大豪傑,如何敢和他相提並論?

殊不知金櫻姬一語成讖,後來黃公公竟真的三訪天竺、八下南洋,揚我國威於千島萬國,功業直追老前輩三寶太監,那就是後話了。

至於具體的布置嘛,秦林低聲道一句附耳過來,如此如彼的說了一通,這三位頓時賊笑起來,表情簡直是不約而同地在說:秦長官,你好壞哦……

入夜,船隻點起燈球火把繼續前行,因後面拖曳封舟的四千料大福船速度慢,八櫓快船也就不必搖櫓加速,單靠風帆的力量就足夠前進了。

甲板上只有幾名掌舵的浙江水師老水兵,喝著禦寒去濕的紹興黃酒,就著鹵煮豆腐乾,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談。

海浪溫柔地拍擊著船身,船隻順著波浪起起伏伏,若不是想到後面封舟底艙中的許多屍首,今晚倒是個溫柔靜謐的海灣之夜。

「晚風輕拂杭州灣,白浪逐沙灘,沒有梅林綴斜陽,只是一片海藍藍……」

左舷一道黑影站在舷側,對著海面一邊唱歌一邊噓噓,沙啞猶如狼嚎的歌聲驚得人頭皮發炸。

水兵們很想破口大罵,可看清那人是誰,他們也就只好把罵人的話吞回了肚子里,反而堆起笑臉,笑嘻嘻地道:「秦長官,出來放水啊?!」

儘管艙內備有夜壺,可哪有出來對著茫茫大海,吹著海風噓噓來得爽快?

秦林笑著提起褲子:「是啊,你們忙,本官這就回去……」

「您請便」幾個水兵點頭哈腰,夜晚行船掌舵很要緊,他們沒敢離開舵位。

這時候不知什麼東西把桅杆上掛的燈籠打了一下,那燈籠一陣亂晃,水兵們都抬頭看怎麼回事,待那燈籠不晃了,眾人再看剛才秦林所站的地方,連人影兒都沒有了。

秦長官回艙室了吧水兵們都這麼想著,繼續喝酒吹牛。

秦林回了艙室,但沒有回自己的艙室。

浙江巡按御史劉體道秉燭夜書,將秦林、金櫻姬如何狼狽為奸,如何欺壓良民凌虐士紳,如何喪心病狂殺害朝廷天使的罪行,寫的是聲聲血字字淚,簡直就是無情的鞭笞、正義的聲討。

他這封信,預備回杭州之後,立刻七百里飛騎傳給南京都察院的座主耿定向,自打王本固畏罪自殺,耿老先生就是清流中的泰山北斗,只要他老人家一句話,南北兩京都察院的眾多御史、以及六科給事中必定群起而攻之,頃刻間就要將秦林打得落花流水。

所拜座主既是同派系的領袖,也是名義上的老師,所以劉體道這封信不但要把秦林的罪行嚴加控訴,還必須寫得駢四儷六文采斐然,這才入得了座師耿老先生法眼,將來扳倒了奸佞和閹豎,這篇文章印在文集上,還要流芳百世呢。

辛辛苦苦做了一篇佳文,又恭恭敬敬的用楷書謄抄好了,劉體道已累得眼冒金星,這就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只見船艙斗室之中,燈光昏黃如豆,忠心耿耿兩袖清風的八府巡按累得伏案酣睡,衣冠仍整齊肅然,几案之上,寬大的袖子壓著直言不諱控訴奸佞小人的書信,如椽大筆上墨汁未乾……好一個忠臣烈士冒死直諫的場面,幾乎可與漢朝望門投止的張儉、本朝彈劾嚴嵩的楊繼盛古今輝映啦!

門輕輕地被推開了,一道黑影伴隨著海風輕飄飄的走進室內,然後隨手關上了艙門。

伏案而睡本來就睡不大踏實,冷風一吹,劉體道模模糊糊的醒來,恍惚間看見身前那道黑影,登時嚇出一身冷汗,睡意全無,啞聲低呼:

「秦……秦長官,你意欲何為?我可是朝廷命官!」

唉……這句色厲內荏的話一出口,剛才那副忠臣烈士的情景,就全被破壞啦。

「噓……」秦林做了個動作叫劉體道噤聲,然後好整以暇地坐了下來,一眼就看到桌子上那封書信,他毫不客氣的拿起來慢慢讀。

劉體道臉上陰晴不定,實不知道秦林想幹什麼。

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對方卻是個錦衣衛的武官,儘管他覺得秦林的態度明顯是挑釁,於是考慮要不要拼一把,搏個捨生取義、殺身成仁,但最終仍選擇了「大丈夫能審時度勢」、「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和「留有為之身以圖將來」。

秦林讀了半天,最後並沒有像劉體道預想那樣把充滿不實之詞的信撕個粉碎,而是慢慢把它放回原處:「這封信不好,一點也不好,我覺得劉巡按會重寫一封的。」

「你以為逼本官胡亂寫什麼東西,就能洗脫罪名嗎?」劉體道好不容易鼓足勇氣,色厲內荏地道:「大丈夫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秦長官所請,劉某恕難從命!」

真的嗎?秦林戲謔的笑起來,就像抓住了耗子的大貓,他也掏出一封信,遞給了劉體道:「看看這封信,也許你會改變主意的。」

劉體道疑疑惑惑的伸手來接,還沒有接到信封,單單看到信封上標著的大字,他忽然就像觸電那樣猛地一彈,臉色刷的一下變作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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