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二七九章 借屍還魂的詭計

「牛大力,游拐子,你們倆說的是什麼?」秦林站起來,頗為興奮地問道。

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牛大力搓著手呵呵直笑:「啟稟長官,今天可不是俺老牛手癢,都是游拐子攛掇才去的……」

游拐子也沒意識到秦林格外關注此事的原因,賠著笑臉說了原委:

大概是半個月之前,聚寶門外長干一帶來了位賣南洋粘膠的行腳商。

據說這種粘膠是南洋島國的樹上流出來的,粘力極強,做雨傘啊做皮靴什麼的都用得上,自打三保太監下西洋就多曾有商客運到中原出售,這些年隨著月港開海,中外海商都在賣,並不稀奇。

可這位賣膠商客的賣法格外出奇,他把一塊約摸三兩重的金幣粘在一尺見方的黃銅板上,銅板則釘在五尺多高的青石牆上,聲言誰能用左手摳下來,金幣就送給誰……意思無非是誇耀他所出售的粘膠,粘力格外強勁。

誰知黃金迷人眼、財帛動人心,關心粘膠的人不多,反倒是轟動了許多百姓前去湊熱鬧,每天不知有幾千幾萬人去摳過金幣,無奈那粘膠確實給力,金幣緊貼銅板,去摳吧手指頭又無處著力,始終沒有一個人能夠摳得下來。

即便如此,每天去摳的人依舊絡繹不絕,所有人都想:也許前面的各路好漢已經把金幣摳鬆了,等我動手就一下子瓜熟蒂落了呢?

藉此東風,商客的南洋粘膠也賣出去不少。

游拐子聽說這事兒,就立馬上了心,等今天輪休,就叫上牛大力去長干找那商客……就不相信了,老牛這把子天生神力,還不能把用膠粘上的金幣摳下來?

沒想到去長干找了半天沒找到,隨手抓個地頭蛇問問,結果賣粘膠的商客已經離開四五天了。

兩人不免大失所望,好在長干、雨花台這些地方十分熱鬧,吃吃茶、逛逛廟會玩了一天,等上了燈才盡興而歸。

說完前因後果,游拐子看了看秦林的臉色,心頭暗自納罕,陪著小心問道:「不知此事是否有藏有情弊?長官問起來,小的定當知無不言。」

陸胖子是前頭和秦林探討過的,此時腦中靈光一閃即逝,卻是抓不住頭尾,一時間混亂無比,似乎無限接近於真相,又好像完全陷入泥沼,最後只得眼巴巴地望著秦林,希望他給出答案。

秦林嘿嘿冷笑兩聲,猛地把桌子一拍:「情弊,這裡頭豈止情弊,分明就藏著借屍還魂、李代桃僵的陰謀詭計!」

經秦林之口道破借屍還魂四字,陸胖子只覺腦中轟的一聲大響,之前的疑團迎刃而解:

全案中罪犯最狡猾的地方,便是用「疑似李火旺」的第三人替代了真的李火旺,提前弄到了火藥庫裡面,從而在時間和受害人兩個破案的關鍵節點設置了難以破解的迷霧。

要擊穿迷霧直抵真相,就必須找到「疑似李火旺」的真實身份,識破這個被犯罪分子刻意引入案件之中的隱藏於迷霧中的第三者,至少要弄清楚罪犯是從什麼途徑,找到這個胳膊上同樣生著肉瘤的人來做李火旺的替身。

「哈哈哈哈,原來如此……」胖子甩著胖臉,不停地用手捶著頭:「唉,豬腦子,和秦哥一比我真成了豬腦子!」

「怎麼和秦長官比?確實豬腦子!」韓飛廉揶揄他幾句,又道:「不過,下官還沒想明白秦長官說的是什麼意思呢。」

牛大力和游拐子也沒弄清楚案情,連聲追問到底是怎麼回事,陸遠志就長話短說將案情捋了一遍。

「摳金幣和手肘有肉瘤……」牛大力瞪著銅鈴似的一雙眼睛,仍然不明所以。

「比牛還傻!」胖子也鄙視了他,然後拿塊銀子摁在牆上:「假設這就是金幣,粘在銅板上,銅板釘在五尺多高的牆上,你怎麼來拔?」

「這還不容易……」牛大力呵呵笑著,將左手衣袖高高捲起,伸手就去摳。

是了!韓飛廉和游拐子同時重重地拍響了巴掌:此時此刻的牛大力,正好露出了整個左手肘部!

黃把總一夥想找個同樣左手有肉瘤的人來做李火旺的替身,但軍民人等都穿著衣服,怎麼知道誰的手肘上有肉瘤,難道大街上一個個的把人家袖子捲起來看?這樣做的話,恐怕很容易在案發後被識破吧。

於是他們就想出了詭計,借賣南洋粘膠為掩護,玩一出摳金幣的好戲。

此時百姓所穿的衣服,袖子相對比較寬大,蓋過了手背,試問要用力做某件事的時候,會不會習慣性的挽起袖子?再者,金幣所處的高度位置比大多數人的頭頂都高了,就算不故意捲袖子,伸手去摳的時候寬大的袖子也往往會自動滑落到肘部!

每天去摳金幣的人成千上萬,接連幹上幾天,要找到另一個肘部生有肉瘤的人就很容易了,至於這人的長相身高胖瘦倒不必和李火旺一模一樣,反正頭顱被炸得稀巴爛,看不出長相,全身被燒得焦黑,肚破腸穿,肢體又是四分五裂,所以高矮胖瘦只要不相差太多就行了。

「好詭計啊,真能掩人耳目!」秦林嘖嘖讚歎著,對手越狡猾,越有挑戰性,破案之後給他帶來的成就感也就越強,或許這就是一名偵探的職業病吧。

明白過來的韓飛廉、游拐子則看著秦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咱們這位長官一定是心有九竅吧,否則怎麼能從別人三言兩語的閑談中,就敏銳無比的發現了疑點呢?

這本事真不是蓋了!

牛大力呵呵傻笑著,他是最後才明白的,棒槌似的手指頭抓著頭皮,瓮聲瓮氣地道:「原來是這樣啊……不過,那賣南洋粘膠的商客已經跑了,咱們上哪兒去抓他?」

韓飛廉和游拐子相視一笑,牛大力以前只是蘄州衙門的壯班班頭,自然不懂得這些,但他倆則不一樣,長期在錦衣衛裡頭,都快混成精了。

秦林搖了搖頭,「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咱們只需……」

就像陽光之下必有陰影,任何地方有白道就會有黑道,南京城內是公爺侯爺尚書侍郎的府邸,紙醉金迷的秦淮河也有地下的潛勢力暗流涌動,南京城外,聚寶門南面的長乾和後來興起的居民區,入夜之後則完全是幫會的天下。

這裡魚龍混雜,三教九流雜處。

或許沒有城內秦淮河那麼漂亮的姐兒,可對漂泊無定的江湖人來說,再好看的花魁要是只能看不能吃,那就不如這裡三流妓院裡頭,那些胸大臀翹的窯姐兒。

或許沒有王公府邸之中醇香醉人的陳年美酒,但在成天刀頭舔血的漢子、出沒江上的水手和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私鹽販子看來,喝下去能夠讓你的胃燃燒起來的老白乾、地瓜燒,才能稱為真正的酒。

這裡的一切都顯得混亂不堪,卻又有著內在的秩序,是那些敞胸露懷的打手,是那些站在街邊嘴上叼著草莖的年輕人,以及更多看不見的力量,在維持著這種混亂中帶著生機勃勃的秩序。

如果外來的扒手、賣藝者或者別的什麼人想到這裡來混飯吃,他們就必須拜訪掌握這股地下力量的人,或者這個人手下的師爺和掌柜。

喬三爺,他的真名已無人知曉,但在南京城內外都只有這一個三爺。

因為自從有了喬三爺,獨霸西城二十年的馬三爺就突然頭疼得厲害,最後把腦袋砍了下來才把病治好;河口水碼頭十分囂張的趙三爺則不小心跌進五尺深的水裡淹死了……可很多人都知道,趙三爺能在江面上游三個來回不歇氣……

今晚,喬三爺的生活依舊豐富多彩,他在聚寶門外最好的一座青樓里擺下了茶圍,極有名望的胡舉人、張員外和毛掌柜作陪,都小心翼翼地拍著喬三爺的馬屁,而四名打橫相陪的姐兒,也一個賽一個的風騷,那比蜜還甜的眼波,濃濃的膩在三爺的身上。

「城裡頭那些大佬倌和酸丁們,只捧秦淮河的什麼秋麝月、金櫻姬,哪知道三爺這裡才是金屋藏嬌啊!」胡舉人高高的捧起了酒杯。

「是啊是啊……」張員外狠狠地往身邊那姐兒的屁股上摸了一把,也附和道:「三爺才是真正懂女人的,咱們這幾位妹妹,在床上的風騷勁兒,那可是秦淮河那些清倌人遠遠比不上的了。」

喬三爺拈著一部黃不黃、黑不黑的鬍鬚,笑容實在志得意滿,只覺到了今天這個地步,總算功成名就了。

一眾人正在樂呵,不成想青樓底下傳來呵斥聲,還沒說幾句就聽得乒乒乓乓動起了手,悶哼、慘叫接連不斷的響起來。

三位陪客都是一驚:三爺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所謂善者不來、來者不善,莫非是強仇大敵來了?

喬三爺稍微慌了慌,兀自強作鎮定,「不要慌,底下有從點蒼派請來的高手,三爺手底下十三太保也不是吃素的。」

「哦,三爺就有這麼自信嗎?」一個笑容格外賊忒兮兮的年輕人,從樓梯上施施然走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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