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二七二章 一軍皆驚

浙兵駐在南京城南面二十里,是當年戚繼光在衛所軍制之外編練的新軍,曾於十年抗倭戰爭中立下赫赫戰功,後來一部分隨戚爺爺北上薊鎮,剩下的則駐紮於此,拱衛留都南京。

秦林和徐辛夷並騎疾馳,踏雪烏騅和照夜玉獅子都是千里馬,你追我趕跑發了性,秦林只聽得耳邊風響,眼前景物飛速後退,不消一刻鐘就到了浙兵大營。

四處旗幟飄揚,演武場上成百上千的士兵,有的拿團牌,有的使長矛,有的用鳥槍,或者捉對廝殺訓練,或者由軍官帶領著演練大隊人馬的攻守。

從遠處看去,無論旗幟還是衣甲,這些浙兵都不如天策、鷹揚等京衛的鮮明……或者說華麗,但近了才發現浙兵臉上的質樸、堅韌,以及演武時不經意間流露的殺氣,都表明他們才是經歷過血火磨鍊的百戰之師。

戚繼光為人圓通深諳官場之道,他帶出來的精銳浙兵,也就不玩周亞夫細柳營叫天子在門外等候那套,離營盤還有好幾里,那巡哨的把總看到徐大小姐來了,立刻打馬跑在前面帶路,到大營門口,一群游擊、千總、把總已經恭恭敬敬地站在道旁列隊相迎。

三聲炮響,營門大開,一名銀盔鐵甲約摸四十多歲的將軍在眾多兵將簇擁下大步流星的走出來,鍋底黑臉、身材魁梧,看上去好生威武。

老遠他就啪的一下躬身抱拳,聲如洪鐘的報起了履歷:「標下馬德寶,嘉靖四十四年御倭立功加指揮同知,隆慶五年遷都指揮僉事、浙兵大營參將,率營中官將在此恭迎大小姐!恕標下甲胄在身不能全禮!」

嘩啦啦一陣甲胄兵器碰響聲,上百官將齊齊躬身抱拳,烏壓壓一大片。

徐辛夷點點頭,朗聲道:「起去!」

又是一陣嘩啦啦的金屬碰撞摩擦,眾官將同時挺直了腰桿,一個個站得像旗杆似的,叉手而立。

徐大小姐是來慣了的,秦林卻是從來沒見識過這陣勢,即使習慣和徐辛夷開玩笑,也暗自驚訝魏國公府權勢之大,這許多能征慣戰的官將都以拜見上官的禮節來見她……魏國公一系與國同休,歷代在南京管軍前後已有二百年,積威十分深重,即使明知大小姐性喜胡鬧,自參將馬德寶以下眾官將都不敢怠慢。

殊不知秦林左顧右盼,那些個官將也在悄悄打量他。

徐大小姐是常來的,這位卻從來沒見過,什麼人能和她並騎而來,看樣子兩人還言笑自若?

馬德寶也有同樣的疑問,他上前幾步,親手替徐辛夷帶住韁繩,服侍她下馬之後才朝秦林拱拱手:「不知這位公子是?」

「秦林,已革留任的錦衣衛副千戶。」秦林自己跳下馬來,沖著馬德寶拱拱手。

聽到秦林這個名字,馬德寶就是一驚,待聽說革職留任,他越發吃驚,初次見面又有徐辛夷,他也不好細問,就滿臉堆笑地問徐辛夷的來意。

徐辛夷手一揮,大大咧咧地道:「準備幾支好鳥槍,本小姐和秦林比比槍法。」

「大小姐是神槍手,百步穿楊的本事……」馬德寶吹捧幾句,覺得冷落了秦林,又賠笑道:「當然,秦長官青年才俊,想必也是行家裡手。」

秦林笑笑,他在後世接受過射擊訓練,不過鳥槍嘛還真沒碰過。

很快就從營中取來了幾桿精度最好的鳥槍,又在八十步外豎起了石灰靶子,秦林將長長的鳥槍拿在手裡掂量掂量,吃不準這玩意兒,就示意徐辛夷先來。

「槍來!」只見徐辛夷大長腿前後一跨,抄起鳥槍對準靶子瞄了瞄,一摟扳機,龍頭夾著燃燒的火繩落下,只聽砰的一聲響,火光閃爍、白煙升騰,八十步外的靶子應聲而破,石灰撒了滿地。

「再來!」徐辛夷換了第二桿鳥槍,又是一槍便把靶子打中。

她接連不斷地換槍,槍響靶落,例不虛發,砰砰砰連珠槍響,八十步外擺著的一溜兒十塊靶子都被打倒。

「啊哈哈哈……」將最後一塊靶子打落,徐辛夷將鳥槍拋給了旁邊的士兵,雙手叉著小蠻腰得意的笑。

秦林摸了摸下巴無言以對,不是因為徐辛夷百發百中,而是她連續發射,生生把鳥槍打出了自動步槍的效果……單看徐大小姐一個人,自是威風凜凜,可後面站著一小隊的千總、把總呢!五桿精品鳥槍輪番更替,眾軍官手腳不停地替她灌火藥、裝鉛彈、安火繩,徐大小姐就只管放槍,倒是方便快速又爽利。

果然是大小姐作風啊……

秦林仰天長嘆,終於明白這傢伙的槍法是怎麼練出來的了,別人完成全套動作,半天打個幾十槍就累得像狗,她有一群軍官幫忙裝彈,自己只管瞄準射擊,一個時辰打上幾百槍,都是輕輕鬆鬆啊,槍法能不好嗎?

馬德寶先張大嘴巴做出不可思議的樣子,半晌才高高豎起大拇指,不停地點頭:「大小姐槍法如神,末將等大開眼界,真是將門虎女,名不虛傳呀!若是小姐早生二十年,恐怕咱們戚大帥都得把抗倭禦寇的首功拱手相讓啦!」

一眾游擊、千總、把總立刻緊隨主將,異口同聲的稱讚,頓時諛詞如潮,牛皮漫天亂飛,臉是一點都不紅的。

秦林暗笑,看來韋爵爺的經驗也作不得准,既有本事又會拍馬屁的官兒,還是挺多的。

當然,這是他還沒遇到一代神人戚大帥……

徐辛夷雙手叉腰,得意洋洋的瞅著秦林,柳眉一揚:「怎麼樣,本小姐的槍法還過得去吧?」

「槍法的確很厲害。」秦林這段時間看過戚繼光的《紀效新書》,八十步的靶子三槍中一算合格,十槍中七是優良,十發十中絕對是神槍手了。

可接著他又撓了撓頭,明知故問道:「不知道大軍打仗的時候,那些鳥槍手也有人替他裝子彈嗎?」

「那有什麼難的?」徐辛夷好不容易找到能壓過秦林的,一定要叫他心服口服,就拿過一桿鳥槍親自動手裝彈。

沒想到看著容易做著難,徐大小姐生性粗疏,毛手毛腳的,不是忘了關葯池蓋兒,就是老半天沒點燃火繩,最後先往槍管裡面灌了鉛子後灌了火藥,把順序弄反了,想把鉛子弄出來,不知怎麼又卡在槍管裡頭,氣得她直跳腳,賭氣把鳥槍扔了。

徐大小姐嘴巴嘟得可以掛油瓶,眾將官想笑又不敢笑,一個個憋著勁兒強忍。

馬德寶還要打圓場:「戚帥曾說為將之道有將將和將兵兩途,末將以為裝彈之術,譬如那將兵的小道,不學也罷,大小姐能百發百中,則猶如將將的大道……」

徐辛夷卻不聽他的聒噪,挑釁地瞪了秦林一眼:「你來?」

秦林笑笑,從地上撿起她丟掉的鳥槍和彈藥,把引葯倒進葯池、關上藥池蓋兒,雙手呼地一下掄起槍身讓槍口倒轉朝上,先灌了火藥再灌了鉛子,用通條壓實,最後敲火鐮點燃了火繩,夾在龍頭上,一串動作嫻熟得如同行雲流水。

不但徐辛夷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眾官將也暗暗吃驚:這位錦衣衛的秦長官年紀不大,裝彈的嫻熟動作可不比二十年的老兵差呀!

「行家裡手!」馬德寶也出言稱讚,不過就沒對徐辛夷那麼諂媚了。

秦林擁有一雙拿解剖刀的手,動作自然穩定、迅速而細膩,更何況他在後世受過槍械訓練,蒙上眼睛都能拆裝比鳥槍複雜得多的現代槍械,區區裝彈算得了什麼?

沖著錯愕的徐辛夷微微一笑,秦林舉起鳥槍就朝靶子打去。

沒中。

這次連馬德寶都嚇了一大跳,揉揉眼睛,靶子好好的,秦林居然沒打中,簡直比正中靶心都還叫人難以置信。

「秦林,你、你太搞笑了……」徐辛夷拍著大腿,樂得合不攏嘴。

秦林卻不在意,略刷了刷槍膛,又裝上第二發。

手起槍響,依然沒中,但這一次馬德寶和幾名擅長鳥槍的將官神色微變。

不出所料,第三槍,正中靶心!

第四槍、第五槍……秦林不緊不慢的裝彈、射擊,連續放了二十槍,除了開始兩槍之外,槍槍正中靶心!

秦林放下槍之後,良久的安靜,突然演武場上歡聲雷動,整個浙兵大營都沸騰了!

馬德寶和麾下將官們看得目瞪口呆,營中神槍手要做到八十步外槍槍上靶並不難,但像秦林這樣總是命中靶心,就叫人匪夷所思了。

徐辛夷杏核眼瞪得溜溜圓,一把扳過秦林的肩膀:「你、你別告訴我這是第一次打槍啊?」

「確實是頭一次用鳥槍呢……」秦林笑著露出整齊的門牙,笑容異常的老實:「所以頭兩槍打飛了嘛。」

「姓秦的,你不是人!」徐辛夷咬牙切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第一次用鳥槍……馬德寶和他的將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種虛弱無力的感覺。

秦林咧嘴壞笑,當然不會告訴他們,曾在後世組織的軍訓中,打過了多少發子彈。

耽擱這一陣,畢懋康騎著毛驢也晃啊晃的趕來了,秦林就準備問馬德寶,那位善於製造鳥槍的軍匠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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