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二四四章 鬼子的隊伍

松浦郡通往平戶港的大路上,一支規模不小的軍隊正在疾行,打著的戰旗上島津家「十字丸」徽記分外顯眼。

這支軍隊由三千名手持長矛的足輕、兩百位配備野太刀的武士、五百名弓箭兵、一百五十名鐵炮手組成,甚至還配備了一支小小的騎兵隊伍,五十名身材矮小的騎兵乘騎著同樣矮小的馬,看上去就像猴子騎毛驢那樣滑稽可笑,但在缺乏良馬的日本九州島,這已是難得的精銳力量了。

因智計過人而被稱為「鬼石曼子」的總大將島津義弘,由十名精銳旗本武士簇擁著,他身材比普通的日本人高大一些,身穿硃紅色的緋之炎大鎧,手揮軍扇,胯下所乘駿馬也比別的騎兵更為健壯。

……嗯,確實不像猴子騎驢了,至少也是猩猩跨騾子……

島津義弘是島津氏家督義久的二弟,島津一門中最出色的戰將,作戰兇悍而詭計多端,岩劍城之戰、大隅攻略、木崎原合戰、耳川合戰中替島津氏立下赫赫戰功,島津家能夠一統薩摩、大隅、日向三國,展開野心勃勃的九州制霸攻略,他居功至偉。

除了旗本武士之外,旁邊還有一位年紀只有十二三歲的少年,黑漆南蠻胴具足穿在身上晃晃蕩盪的,騎在馬背上自是十分辛苦。

島津義弘輕搖軍扇,故作親熱地道:「有馬君,這次若能令明國海商臣服,你有馬氏功勞很大啊!家督義久大人一定會很高興的。」

「不敢不敢,全倚仗義久大人和義弘大人的威風。」少年點著頭,松垮垮的頭盔往前面翻,慌得他趕緊雙手扶住,又把頷下的繩子緊了緊。

少年便是有馬晴信,有馬氏是肥前的海商大名,但近來已經衰落,附屬於龍造寺氏。

本來九州島上大友、龍造寺、島津三足鼎立,去年耳川合戰島津家大破大友氏,威震九州,龍造寺家督隆信又日益昏聵,部署離心離德,只有島津氏逐漸坐大。

眼見島津家一統九州的日子不遠了,有馬氏便暗中投靠。

前段時間五峰船主金櫻姬往中原去,貿易獲利甚多,島津家羨慕得眼紅……明朝平定東南倭亂之後,實行隆慶開海,於月港進行對外貿易,但特地規定一條:不準日本人前來貿易!

當然走私活動的盛行使日本人仍能和中國人做生意,經過五峰海商、江浙權貴走私集團或者別的大大小小的海商轉手就行,利潤的大頭嘛當然不會落進日本人的口袋裡面。

所以島津氏對五峰海商那個羨慕嫉妒恨,也就不消說了。

在勢力小的時候,島津家只能服從汪直制定的貿易規則,否則就等著下海喂王八吧;現在,五峰海商實力大不如前,島津家卻日益強大,為什麼還要固守過去的規矩?

已經并吞三國、制霸九州的島津家,不介意在地圖上再添一個平戶港,所以他們向五峰海商派出了使者,要求對方臣服。

但很快兩位使者傳來了不好的消息:五峰船主金櫻姬向明國提出了招撫要求,大明朝很有可能介入此事!

島津家必須在大明招撫之前,將五峰海商納入麾下!

於是島津義弘迅速和肥前的內線有馬家聯繫,在有馬氏配合下迅速出兵,欲趕在五峰海商被招撫之前,以武力逼迫他們投降。

有馬家派了長子晴信帶著地圖和士兵過來,島津義弘不能說不滿意,但他骨子裡是瞧不起這些反覆無常之輩的。

似乎知道總大將對有馬家並沒有什麼好感,有馬晴信一路上都在不停地拍馬屁,大軍通過一座小山村之後,有馬晴信精神一振:「總大將,這裡距離平戶港已經不到十五里了,五峰海商雖然海戰厲害,您的大軍直撲平戶港,將他們全都堵在陸地上,捉住老弱婦孺,五峰海商就只能乖乖投降啦!」

「嗯,你們有馬家的配合也很好!」島津義弘雖然看不起有馬氏,但該做的籠絡一點兒也不會少:「等收服五峰海商之後,必有大批錢財,除了家督義久的賞賜之外,晴信君想要什麼只管提出來。」

所謂收服,實乃搶劫,當年五峰海商實力強大時無所謂,現在衰落之後還擁有大筆財富,就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了。

不過有馬晴信的心思並不在錢財,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年輕的臉上有和年齡不相稱的陰邪:「在下曾見過現任五峰船主金氏,其人真有絕色,在下只願得金氏為侍妾,還請總大將成全。」

島津義弘啞然失笑,看了看只有十三歲的有馬晴信,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他作為島津氏的智將,自然不把女色放在眼中,樂得點頭答應。

有馬晴信心頭大樂,不防那馬踩到低洼處跳了跳,差點兒把他從馬背顛下來。

近了,越發近了,已能遙遙看見平戶港鱗次櫛比的房屋,那些飛檐斗拱的中式建築,在日本人眼裡就是裝滿財富的寶庫,島津義弘一聲令下,全軍立刻加快了腳步。

奇怪,時至中午,為什麼平戶港沒有炊煙,街道也看不見人影?

正準備大幹一場的武士和足輕們,全都莫名其妙,最後把目光投向了他們的總大將。

島津義弘心頭咯噔一下,聲音也沉了下來:「晴信君,你們那邊是否走漏了消息?」

有馬晴信嚇得一哆嗦,趕緊替有馬家辯解。

「港口,港口那邊……」探馬氣喘吁吁的回來報告:「不分老幼全都登船了,平戶城的明國人全都登船了!」

島津義弘再也無法保持智將的風度,氣急敗壞的揮動軍扇:「快,追上去,趁他們沒開船,追上去!」

眾多家老、奉行率領大軍沖向了港口,比起步行的武士和足輕,還是騎兵一馬當先。

大福船高大的船樓露台設了張朱漆八仙桌,桌上擺著各色果品按酒,秦林和金櫻姬好整以暇的對坐而飲,侍女把暖熱了的紹興女兒紅不斷斟來,金櫻姬霞飛雙頰、星目秋波婉轉,媚態醉人。

「這就來了?還真有騎兵啊……」秦林摸著下巴,神情十分鄙夷。在日本引入近代馬種之前,他們的馬比驢子大不了多少,所謂的騎兵就是個笑話。

金櫻姬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瓜子臉上的嫣紅越發明艷動人,忽然舉起手喊道:「斬斷纜繩!」

日本騎兵剛剛衝過來,就見眾多船隻紛紛將系留纜繩斬斷,升起船帆,慢慢離開了碼頭,剛好撲了個空,氣得哇哇大叫。

不過也有好幾艘船沒有聽到命令,或者別的原因,遲遲系在碼頭上,船上的富商害怕急了,捧著大把的金銀財寶和水手們說著什麼,似乎在求他們快點駕船離開。

騎兵和隨後趕來的武士們眼睛立刻紅了,一窩蜂的朝這幾艘船涌過去。

身在本隊的島津義弘突然狂叫起來:「退後,趕緊退後!」

晚了!已有上百人跑上了棧橋。

秦林瀟洒的打了個響指,成了!

金櫻姬身邊一位侍女取出五峰旗幟往下一揮,那幾條大船的舷窗立刻打開,露出了黑洞洞的槍口炮口。

那些個衝上棧橋的日本兵登時亡魂大冒,只想著來搶劫財物,卻忘記了五峰海商也有槍有炮啊,可不是能任意欺凌的老百姓!

此時轉身想逃已來不及了,船上鳥槍、佛郎機、碗口銃同時炸響,噴吐著死亡的火焰,大大小小的灰白色花朵在槍口炮口綻放,呼嘯而來的彈丸像暴風驟雨般襲來,碼頭上的騎兵、武士好似割麥子一樣成片倒下!

島津家的士兵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熾烈的火力打擊,一時都懵了頭,等回過味兒趕緊趴在碼頭上,回頭嘶吼著求本陣支援。

「總大將,派鐵炮手和弓箭兵吧!」有馬晴信急切的求告著,看到船頭處金櫻姬素手纖纖替明國使者斟酒,他就妒火中燒。

看著精銳騎兵和武士成片被撂倒,島津義弘氣得七竅生煙,但他不愧為九州乃至全日本一流的智將,揮手止住躍躍欲試的眾位家老和奉行:「不行,鳥槍和弓箭都不是五峰海商的對手!全軍退後!」

弓箭兵和鐵炮手在海灘開闊地,和裝備火器的武裝船對射,結果將會不言而喻。

經島津義弘點明,眾位家老奉行立刻明白了道理,只得忍痛揮軍退後,完全拋棄了留在碼頭上的騎兵和武士。

眼見本陣退後,騎兵們和武士們凄慘地叫喊起來,他們沖得最快,也死得最快。

趴在地上固然可以躲避部分彈雨,但五峰海商的船隻高大,水兵們居高臨下用鳥槍一一點名,把日本兵盡數擊斃;也有幾個武士希圖僥倖,哇哇怪叫著往回頭跑,可佛郎機子母炮早有準備,異常輕鬆地把他們炸成了碎片。

有崩潰的日本兵跳進了冰冷的海中,可惜沿岸淺淺的海水並不能提供足夠的保護,五峰海商的水兵們興高采烈地往水裡射擊,一會兒水面上就變得烏紅。

「乾杯!」秦林笑眯眯地和金櫻姬碰杯,看得出來他心情很好。

小鬼子的慘叫,就是最好的下酒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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