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二三五章 金長官與秦長官

島津小鳥丸氣得把日本刀拔出來,指著船上哇哇大叫:「兀那明國使臣,竟敢侮辱我和族武士,雖我日本國小力弱,也不懼你上邦天朝!來來來,咱們決鬥拼個死活!」

日本自唐朝開始向中國學習,雖經歷宋、元時代華夏的衰落,仍覺得中華幅員廣大、文化先進,直到明治維新成功,甲午海戰之後他們才在勝利的基礎上建立了對中國的優越感。

就拿所謂「倭寇」來說,初期以汪直的五峰海商為首,末期鄭芝龍鄭氏集團坐大,首領都是中國人,日本人只能打下手。

按照官方的勘合貿易規定,日本以屬國的名義對明朝進行朝貢貿易,室町幕府將軍足利義滿給明朝的表章也自稱「日本國王、臣源義滿」,所以在國內關起門來自高自大的日本武士,面對明朝使臣的時候心理上自然而然矮了一截,不像在五峰海商面前那麼牛逼哄哄了。

於是島津小鳥丸的挑戰,就顯得有些兒色厲內荏。

可惜無論他說什麼,在陸胖子都是對牛彈琴……他根本聽不懂這人說什麼,只看見一個矮猴子舉著把倭刀跳來跳去,滿臉都是骯髒的嘔吐物,明顯是自己乾的好事。

如果是別的時候,陸胖子早就道歉了,可他越看越覺得島津小鳥丸不順眼,就嘿嘿一笑:「傻瓜,胖爺賞你天朝的好東西,還不伸舌頭舔乾淨?」

島津小鳥丸也聽不懂漢話,見陸遠志笑嘻嘻地,還以為是給他道歉呢,自覺能迫使明國使臣道歉,實是了不起的威風,反倒洋洋得意起來。

伊賀鬼卿聽得懂漢話,在旁邊是連連搖頭,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和島津小鳥丸這種笨蛋搭檔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

「也許,該回去拜拜八幡大菩薩,轉轉運氣?」伊賀鬼卿摸著下巴暗自尋思,他反正不會把實情告訴小鳥丸的,免得這傢伙鬧起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另外一邊,秦林已從金櫻姬口中大概了解到目前的形勢。

首先是平戶港的領主松浦家很早就臣服於大友家,不再算一個獨立的政治勢力,平戶的五峰海商基本上是自治的狀態……從二十年前汪直時代就是這樣了。

現在九州南部的島津氏崛起,擊敗大友家,有席捲九州島之勢,便派遣使者前來誘降,希望將五峰海商納入麾下。

再加上是否同意大明朝的招撫,海商集團內部對此存在三種不同的意見:

金櫻姬嫡系當然是樂意接受招撫的,她不見得真正相信朝廷,但為汪直平反、解除海禁、開放通商港口符合海商集團的利益最大化,再加上感覺到日本、佛郎機等方面的壓力,背靠母邦才能抵禦,將來更可順利坐大嘛!

葉麻等人則覺得已在平戶立足二十多年,和日方存在千絲萬縷的利益關係,決不能輕言放棄,既然朝廷數十年來視我為倭寇、動輒剿殺,那麼降了島津家又有何不可?

以毛海峰為首的老弟兄則被朝廷的出爾反爾搞寒了心,但汪直時代壓服三十六島、威震東瀛的輝煌又使他們絕不願意屈居倭奴之下,所以既不同意歸順朝廷,又拒絕投降島津家。

遇到這種局面金櫻姬也左右為難。

前段時間和白蓮教勾結盜取漕銀,經過談判又送回漕銀的,轉而和朝廷談判的種種經過,都是她率部在白水洋和長江做下的,身為第二代五峰船主,她也沒有必要徵求留在平戶的毛海峰和葉麻等人的意見。

她卻沒想到毛海峰的反應會如此激烈……金櫻姬雖是汪直親女,卻是死後出生的遺腹女,其實對生父被殺一事印象並不深刻,而毛海峰等人當年被朝廷欺騙,則是切身體會。

信任,總是相互的,已經有了血的教訓,誰還能相信第二次?

「冤家,誰讓你這麼久沒個音訊?」金櫻姬嘟著小嘴,煙視媚行的朝秦林掃過一輪秋波,半真半假地道:「人家等你等得好心焦,要是再來晚點,哼,招撫的事兒就更不好說了喲,眾位兄弟可信不過你們官府老爺。」

秦林本來眉頭就已擰了起來,這會兒反而舒展開,他壞笑著把金櫻姬水蛇般的腰肢往懷裡一攬,盯著她那富有海洋光澤的眼睛,調笑道:「那麼,你信不信得過本官?」

金櫻姬煙視媚行的笑容僵住了片刻,俄而嬌笑著將秦林輕輕推開,白皙的瓜子臉略有些發紅,伸出手指調皮的點了點秦林額頭:「討厭!人家才信不過你這大騙子!嘻嘻,有那東廠鷹犬盯著,秦長官還敢和我這海盜眉來眼去?」

霍重樓乾咳兩聲,忙不迭地把臉轉開去,望著天空自言自語:「今天天氣不錯啊,哈哈哈……」

東廠鷹犬向來飛揚跋扈,金櫻姬見狀不禁暗暗吃驚,奇怪何以霍重樓要特別給秦林面子。

秦林哈哈一笑,他老人家臉皮厚得很,又湊到金櫻姬耳邊低語:「金老闆,在天香閣你可沒像今天這麼生分,嘿嘿嘿嘿。」

耳朵被秦林口中熱氣噴得痒痒的,金櫻姬心神微分,繼而吃驚的捂住嘴巴,瞪大了眼睛瞧著秦林……難道這傢伙還不知道徐大小姐頂包的事兒?

嘴角上翹、眉梢輕揚,女海賊王像小狐狸似的吃吃壞笑著,纖腰一折就貼近了秦林,聲音媚得快要滴出水來:「秦將軍真是負心薄倖,可不知怎的,奴家一見你呀,本來不信也就信了,本來信的更信了十足十,冤家,真是個小冤家!」

秦林哈哈大笑,將朝廷頒賜的官憑印信取出,「既然金老闆信得過本官,本官斷斷不會相欺,看看這是什麼?」

「秦將軍早就『欺負』過奴家啦……」金櫻姬一邊賊笑著和秦林打情罵俏,心頭樂個不停,一邊伸手接過官憑印信。

只看了一眼,金櫻姬就吃驚的張大了嘴巴,一顆心怦怦地跳了起來,神色也和前面那種調侃不同了,變得珍而重之,好像手中捧的東西有千鈞之重,投向秦林的眼神,也變成了真正的感激。

島津小鳥丸和先後趕來的海商集團成員都踮起腳往上頭看,想看看朝廷到底封了什麼,無奈秦林和金櫻姬站在甲板上,離得遠了,看不清楚字。

「哼,少主可不要被這錦衣鷹犬騙了!」毛海峰憤憤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就這一點葉麻倒是和他有共識,也點頭表示贊成:「朝廷出爾反爾,老主公就是冤枉死的,咱們可不能再上當。論起來,還是日本人說一不二,島津氏……」

我呸!毛海峰噴了葉麻滿臉唾沫星子,指著大罵漢奸,葉麻也不肯相讓,兩邊幾乎又要打起來。

虧得金櫻姬滿面春風的和秦林並肩走下福船,眾人都來關心她手上拿的文件究竟是什麼,倒忘記互相爭執了。

「看見,看見沒?」陸胖子興高采烈的指給牛大力看,伸出兩根大拇指併攏:「那金櫻姬,哈哈,和咱們長官是這個!記得天香閣那次不?秦哥被她請去,咱們吃過酒先回去了,他可是第二天早晨才回來……」

牛大力憨厚的點著頭,表示完全懂了。

回到媽祖廟前面的聚義廳,金櫻姬就吩咐排香案接旨。

「且慢!」毛海峰厲聲叫住眾人,朝金櫻姬抱拳:「恕毛某無禮,敢問少主,朝廷這次又說了什麼屁話?招安與否,關係義父基業和眾兄弟身家性命,可不能糊塗行事!」

「八嘎!」龜板武夫朝著毛海峰怒目而視,權正銀和其他幾個金櫻姬手下的漢人心腹也紛紛出言叱罵。

葉麻和島津小鳥丸對視一眼,兩人都奸詐的笑著,五峰海商三大派系除了金櫻姬嫡系之外,毛海峰和葉麻兩派都反對招安,既然毛海峰已經站出來反對,他們倒不必急於嗆聲了。

伊賀鬼卿則完全沒有同伴那麼輕鬆,他眉宇間帶著隱憂,似乎已從金櫻姬的神態察覺出大事不妙。

金櫻姬淡淡的笑著,竟然十分篤定,她將秦林所給的部照官憑高高舉起:「各位可知道朝廷這次給了咱們什麼條件嗎?」

「就算給個都督、總兵,也無非是想哄咱們上岸,伸著脖子挨宰!」毛海峰憤怒的大聲說著,兇巴巴的瞧著秦林,似乎要把他一口平吞了。

秦林身後的牛大力睜著銅鈴大的眼睛回瞪過去,毛海峰也是條魁梧大漢,兩人這麼互相瞪著,活脫脫就是尉遲恭、徐敬業兩尊門神。

秦林擺擺手,示意牛大力不必如此,他自己則笑著朝眾位海商拱拱手:「都督、總兵,還輪不到本官前來招撫,金船主的官職不高,小小的六品官兒……瀛洲長官司長官,世鎮東海!」

底下哇的一聲,眾海商全都驚喜交集,而島津小鳥丸和葉麻就滿面驚惶,嘴巴張得可以塞進去整隻大湯圓,只有伊賀鬼卿依舊板著塊死人臉,眼睛裡凶光一閃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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