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二一一章 第三起命案

街頭轉角處,劉戡之停下腳步,陰冷的眼神打量著張紫萱,嘴角抽動兩下,終於快步離開。

張紫萱敏感的覺察到了,眼角餘光掃到了劉戡之尚未遠離的身形,渾沒將他放在心上,自與秦林、王士騏說話。

素以風流自賞的王士騏破天荒的沒有多話,他知道能讓相府千金停車等候的人不是自己。

對秦林,張紫萱就熱情得多了,就著連續發生的兩起姦殺案問長問短……連環殺人案件已在江南傳得沸沸揚揚,閨閣女眷裡頭更把此事傳得神乎其神,彷彿神怪故事一般。

聽得秦林說到徐辛夷都在辦案現場,張紫萱笑起來:「哦,徐大小姐對審理案件感興趣嗎?小妹可沒想到呢。」

王士騏憋不住,背過身連聲乾咳。

交談中秦林得知正月初八要重開詩會。

上次燕子磯詩會被白蓮教搞得爛尾,新近又出了殷小姐被害案,有幾個酸才子做了些祭文和感懷詩,要趁新詩會顯擺顯擺,所以極力攛掇。

張家兩兄弟到江南就是為了以文會友、博取文名,將來張居正一黨才好借著才子的名義迅速提拔他倆……就和後世留學鍍金差不多的意思。於是得知重開詩會,張紫萱和兩位哥哥昨天便從揚州回到南京,準備參加。

王士騏也接到了新詩會的邀請,聽說張家三兄妹都要去,立刻眼睛發亮,準備攛掇秦林也去。

「又有新詩會?」秦林不屑的撇了撇嘴,在他看來什麼吟詩作詞純屬才子佳人們吃飽了沒事兒干,當成興趣玩玩沒什麼,成天瞎忙活就太無聊了。

張紫萱也正要啟口邀請他同去,看他這個樣子就不勉為其難了,嫣然一笑:「秦兄擅長修齊治平之道、審陰斷陽之術,詩詞自是小道,小妹也不過借它解悶罷了……等秦兄破獲連環殺人案,高奏凱歌之日,小妹再到府上恭賀。」

嗨!王士騏好生懊喪,臉都臭了:最難消受美人恩,秦老弟你就不能遷就一下?看張小姐多失望!要是有這麼位傾國傾城的佳人邀我同去,就算是殿試第一等著點狀元,我也丟開了陪她!

「哦,對了,馬上就要下雨,你這是到哪兒去呢?」秦林看了看陰沉沉的天色,關心地問張紫萱:「要不,暫且找個地方避雨吧?」

剛才張紫萱面上雖沒有什麼,得知秦林不願去詩會她實在有些失望,此時聽到秦林口氣里的關切之意,登時芳心暗喜。

忽然這位相府千金面色微變,看了看東北面……正是南京都察院的方向,她輕輕咬了咬下唇,勉強笑道:「不勞秦兄掛心,小妹還有些事情要辦,兩位兄長已約好時間在前面等著,咱們、咱們這就別過吧。」

佳人登車離去,秦林低著頭思索著什麼,王士騏則遙望絕塵而去的香車,半晌才回過神來,跌著腳道:「秦將軍,叫我說你什麼好?最難消受美人恩,美人恩重,何忍負之!」

啊?秦林從思索中回過神來,聽到王士騏的話,他嘿嘿的壞笑:「常因酒醉鞭名馬,唯恐情多誤美人,嗟呼……」

王士騏一時呆怔,俄而深深一揖到地:「秦將軍臉皮之厚,小弟實難望其項背。說什麼金陵四公子,不及秦兄一腳趾!」

……

當天夜裡,秦林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不曉得為什麼,他總感覺有什麼不對勁兒,對罪惡的強烈預感使他輾轉反側。

張紫萱、王士騏、劉戡之,車禍,路面菜油,沙土,五城兵馬司,還是新年詩會?究竟有什麼問題?或者今天無意中發現了什麼線索,卻被遺漏了?

就算是最頂尖的偵破高手,法醫中的頂級專家,痕迹學的泰山北斗,在案件偵破中也不能說百分之百毫無疏漏,人,畢竟不是機器,視野盲區、思維定勢、思想誤區都是客觀存在而無法完全避免的,只能盡量規避。

躺在床上想得腦仁兒生疼,秦林忍不住嘆息道:那種把現場掃視一遍,就能把罪犯遺留下來的所有蛛絲馬跡全部找出的「名偵探」,都他媽坑爹的貨啊……

終於眼皮子漸漸沉重,就要睡著。

陸胖子沉重的腳步聲在寧靜的夜裡分外清楚,咚咚咚的直跑到秦林卧室,哐的一下推開了門:「秦哥,秦哥不好啦,又出事了!」

我靠!秦林忍不住朝著虛空一豎中指,一記鯉魚打挺就從床上跳起來,手忙腳亂的穿上衣服跑出去。

牛大力已牽著馬等候了,也是衣冠不整,看樣子剛從被窩裡爬出來;陸胖子是留在府中守夜的,韓飛廉和游拐子兩個是率眾校尉外出巡夜的,這會兒自然穿得整整齊齊。

秦林踩著上馬石坐上馬背,眾人齊齊翻身上馬,韓飛廉引路朝著事發地點跑過去。

案發地點在東城西長安街上,聽說是那裡發案,秦林吃了一驚:南京東城有長期荒廢沒有使用的皇城、紫禁城宮殿,南京六部、都察院、通政司、翰林院等機構也在那邊,怎麼案件會在那裡發生?

一處規模不小的宅院之中燈火通明人影綽綽,便是案發之處,秦林下馬快步跑了進去,遙遙看見花園一角圍著眾多捕快和錦衣校尉,不遠處兩名白髮蒼蒼的老人和幾名親屬哭得呼天搶地,牆角中間一具女子屍首臉朝下倒伏,雙腿之間有濡濕的殷紅。

心咚的一下沉了,秦林鐵青著臉走過去,因為來路上韓飛廉已粗略介紹了情況,他便連聲問道:「白浩白捕頭呢?抓到兇犯沒有?」

捕快們面面相覷,其中一個看起來頗為精明強幹的朝秦林拱拱手:「並不是當場發現的,因為發現屍體的時候摸著還有餘溫,料想兇犯逃走不遠,白總捕便率弟兄四面散開追下去了,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秦林皺了皺眉,南京城街巷四通八達,又有秦淮河及其支系穿城而過,如果沒能當場擒獲,抓到罪犯的可能性就顯著下降了。

事不宜遲,趕緊檢查屍體,待要上前翻弄,那對失去女兒的老夫婦像瘋子似的撲上來,可憐的母親如同老母雞護崽一樣攔在屍體前面,眼睛發紅,仇恨地看著秦林,那樣子彷彿是他害死了女兒,明顯老兩口的精神狀態已不正常。

秦林遇到這種情況,也是無可奈何,且不說這家的老頭子是致仕的杜侍郎,就是尋常百姓,有這麼大把年紀了,又剛剛經歷失去心愛小女兒的痛苦,勘驗者總不好用強的。

死者親屬和捕快們作好作歹的勸,無奈老兩口執意不叫女兒死後受辱,不願讓秦林動手勘驗。

這時候程朱理學盛行,像杜侍郎這種迂腐之人就認為即便女兒死了也不準男人碰她,秦林只好一臉苦笑,無計可施。

「那麼,侄女兒來動手,可以嗎?」徐辛夷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臉蛋罩著一層寒霜,沉聲對老兩口道:「不勘驗,恐怕杜妹妹沉冤難雪,在天之靈也無法安慰吧!杜伯伯、伯母,侄女是杜小姐的朋友,保證動手輕輕地,不會弄疼她。」

老兩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於杜侍郎沉重地點了點頭,老太太忽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屋裡衝進去,杜侍郎也追著進去了。

杜家的僕婦搬來圍帳、屏風把小姐屍身圍在中間,只有秦林、徐辛夷、陸胖子等人再加上剛才那回話的精幹捕快,叫做董超的一起參加勘驗。

眾人心情都十分沉重,秦林長吁了口氣,朝徐辛夷點點頭,示意她動手。

徐辛夷把杜小姐從地上翻過來,只見她年紀尚小容顏嬌嫩,五官生得頗為精緻,生前定是位嬌俏可人的小姑娘,可惜現在臉上肌肉因為痛苦而扭曲,呈現出可怖的神情,往日靈動的雙目也緊緊閉著,彷彿不願意再看這世間的邪惡。

衣服只是披在身上的,軀體幾乎等於赤裸,嬌嫩的胸脯和平坦的腹部布滿了青紫色的淤傷和指甲掐痕,顯然是慘遭蹂躪的痕迹……

而致命的傷痕就在脖子上,一道烏黑的勒痕深深陷進去,頸後八字已交,不需要秦林的現代法醫學知識,就是宋慈的洗冤錄也有明確記載:這是被罪犯勒死的傷痕!

徐辛夷和陸胖子齊齊抬起頭來看了看秦林,頗為欽佩:殷小姐一案中秦林已預言了犯罪升級的可能性,目前看來竟不幸而言中,從雨花台案段萍的凍死,到殷小姐的淹死,再到杜小姐的勒死,兇手的殺人手段正在逐步加碼!

「天殺的!」徐辛夷切齒痛罵,然後把遮住杜小姐大腿處的衣服掀開。

嘶……眾人齊刷刷的倒抽一口涼氣,韓飛廉、牛大力和董超甚至往後退了兩步。

只見杜小姐大腿根部早已被鮮血濡濕,此時血還沒有乾涸,只見雙腿之間插著一截樹枝,被鮮血浸透!

就連見慣兇殺現場的秦林,也為這種變態的兇殘而憤怒,他的目光中厲芒爍爍閃動,彷彿來自幽冥深處的煉魂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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