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二〇一章 死亡真相

「凍、凍死?」陸胖子吃了一驚,繼而作恍然大悟狀:「哦,秦哥是說她被兇犯強迫剝掉了衣服,所以才活活凍死的!」

王世貞、徐辛夷和其他人都連連點頭,暗道兇犯採取這種手段殺人,實在兇殘毒辣。

誰也沒想到秦林笑著搖了搖頭,「非也非也,以我推斷死者不是被兇犯脫掉衣服,而是自己脫的吧。」

什麼?!除了老仵作以外,所有人都驚呆了,畢竟屍身上有累累傷痕、牝門處有污漬,怎麼看都是被先奸後殺呀,怎麼秦林說是她自己脫掉的衣服?

徐辛夷紅艷艷肉嘟嘟的嘴唇撅了起來,手指頭點著香腮若有所思,片刻後問道:「秦林,你是說死者先被姦汙,羞慚之下決心自盡,所以才脫掉衣服凍死?」

這種解釋倒也符合一般的情況,貌似貞潔烈女都是動不動以死明志的,只不過脫掉衣服凍死這種自盡方式,實在太稀奇古怪了點。

王世貞點著頭,嘖嘖讚歎道:「此女雖然生前被人玷污,瞧她身體傷痕纍纍,必是死命抵抗;繼而自盡以死明志,毫無貪戀人世之心,赤條條來赤條條去,以本官看來竟不遜色於歷代的貞潔烈女呢!查明原委,倒要替她奏請旌表。」

眾人齊齊點頭稱是,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都說這女子雖未能保得清白之軀,但殺身殉節,亡羊補牢未為晚矣,貞烈之氣節實與歷代烈女無異。

徐辛夷心性粗疏,剛才還不覺得什麼,這會兒聽眾人議論突然回過點味兒:敢情女子被那啥了就得自殺明志啊?哎呀不得了,自殺多難受啊……切,幹嘛呀,大不了一輩子不嫁人,再說了……她看了看秦林,腳下用力把一塊石頭踏進了土中。

見秦林遲遲沒有發表意見,王世貞問道:「那麼,秦將軍是否這樣認為呢?」

「衣服確實是她自己脫掉的,但並不一定存心自殺。」秦林說出了一個令眾人大為驚訝的結論,頓時全場嘩然。

不是自殺,又不是罪犯逼迫,寒冬臘月的這女子自己把衣服脫掉,在荒無人煙的雨花台後面裸奔,她是瘋子還是傻子?瘋子傻子又豈會相貌秀麗、衣著乾淨整潔?

有不少鄉農已忿然變色,覺得這錦衣衛官兒實在滿口胡柴,就是應天府的衙役也覺得秦林大失水平,沒有以前破案那麼神奇了。

秦林神色肅然,舉起雙手朝下壓了壓,待嘈雜的人聲平息才說出了道理。

原來人凍死的過程可以分為四個階段:

首先是興奮期,體溫在三十六到三十五攝氏度,寒冷初期,出現寒戰,呼吸、心跳加快,血壓升高,神經處於興奮狀態,此期可產生較多的熱量維持下降的體溫。

接下來是興奮減弱期,體溫在三十五到三十攝氏度,血液循環和呼吸功能逐漸減弱,呼吸、心率減慢,血壓下降。出現倦怠,運動不靈活,並可出現意識障礙,這個時期持續的時間比較長。

然後是抑制期,體溫在三十到二十六攝氏度,心率、呼吸和血壓逐漸下降對外界刺激反應遲鈍,意識處於朦朧狀態。此期體表溫度和肛溫有一段時間接近或相等,出現「反常熱感覺」,可發生「反常脫衣」現象。由於毛細血管通透性增強,間質水腫,內臟瘀血,循環血量減少,心血搏出量減少,心臟傳導系統的不應期縮短,可能會導致心室纖顫死亡。

最後是完全麻痹期,體溫在二十五攝氏度以下,體溫調節中樞功能衰竭,呼吸、心跳抑制,血壓幾乎呈直線下降,各種反射消失,對外界刺激無反應,最終導致血管運動中樞及呼吸中樞麻痹而死亡。

秦林把這些知識以眾人能夠聽懂的字句解釋了一番,最終得出了結論: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便是在第三階段,也即是抑制期自己脫掉的衣服。

時間回到若干小時之前,死者不知道什麼原因,來到了人跡罕至的雨花台區域,她又冷又餓,但尋求不到任何幫助,她恐懼、驚慌,喊啞了喉嚨卻無人應答……

終於寒冷的氣溫使她的體溫急劇下降,最初她一定蜷縮著盡量給自己溫暖,可呼嘯的北風帶走了越來越多的熱量,她的頭腦越來越遲鈍,思維出現了斷面,意識變得越來越模糊不清。

極寒的情況下,體表溫度和肛溫接近乃至相等,她模糊的意識中出現了渾身發熱的幻覺,雖然運動能力下降很多,還沒有徹底凍僵,她「熱」得難受,一邊用力脫掉衣服,一件一件扔下,一邊跌跌撞撞的在樹林中穿行。

脫掉衣服,使她的熱量散失得更快,最後在樹林的邊緣,一陣冷風吹來,她倒下了,再也沒有站起來……

另外,凍死的屍體普遍呈自然狀態或捲曲狀。人在凍死前,中樞神經系統被抑制,全身呈麻痹狀態,體溫雖然在逐漸下降,丘腦下部體溫調節中樞卻發出錯誤的信號「反常熱感覺」,凍死前人在朦朧的溫暖感覺中死去。

所以,屍體的姿勢多數是自然體位,表情很安詳,與老百姓說的凍死「笑面」是一致的。

秦林講完這個發生在冬夜的悲劇,眾人久久沉默不語,已沒有人懷疑他的判斷,因為他講的故事是如此的絲絲入扣,並且老仵作也在不停地點頭表示贊同。

徐辛夷長長地嘆了口氣,走上前把死者半睜著的眼睛合上,低聲道:「至少這位姐妹在最後一刻,是平靜、安詳的吧。」

「厲害、厲害!」應天府總捕頭白浩朝著秦林一豎大拇指,誠心誠意地贊道:「便是我們這些六扇門裡頭做了十幾年的老油條,和秦長官一比,就被甩了幾條街啦!」

秦林笑著遜謝:「白兄謬讚,案子走到這一步,只查明了死亡原因,離最終解決還差著老遠呢,秦某尚不敢居功。」

那麼,現在問題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的確來歷不明的女子是自己凍死在雨花台旁邊樹林里的,她的死亡本身並沒有暴力和犯罪的跡象,但她為什麼會到這裡來?

因為單身女子自己跑到如此荒涼的地方的可能性實在太小,問題也可以換成是誰帶她來,又狠心的離開,在寒冷的冬天把這個柔弱的女子拋棄在野外?

毫無疑問,這種行為本身就是犯罪,嚴重的罪行!

鄉民們有意無意的又把目光投向了常胤緒……畢竟他和四名家將是最可疑的,再者,里甲互保制度往往攀扯甚廣,如果找不到兇手鄰近鄉民都得陪著吃官司,就算常胤緒是小侯爺,辦不辦得了他那該應天府尹王世貞頭疼,就和這些鄉民無關了。

常胤緒一個頭兩個大,指著鄉民們亂罵:「賊廝鳥,卵入的球,看爺爺作甚?來來來,那個眼睛鼓得最大的,咱們來單挑!」

說著他就把九環厚背砍山刀解下來,捲袖子紮下擺要打架,王世貞哭笑不得,趕緊叫衙役把這呆霸王攔住,又求援地看著秦林。

秦林笑笑:「咱們還是先把死亡時間確定下來,看看常小侯爺有沒有時間作案吧!小侯爺,請你說說,是什麼時候到雨花台來的,有誰見證?」

常胤緒直愣愣地瞪著眼睛,呼哧呼哧喘氣,看來確實氣壞了,大聲道:「俺們是剛交辰時到的雨花台,要問人證嘛,喏,那邊穿黑衣服的是山腳下開客棧的,卯時末俺還在他店裡喝了碗熱茶呢!」

聽了這話,幾個村民小聲嘀嘀咕咕:「身為小侯爺,一大清早跑到冷風直吹的山上找雨花石……」

秦林和徐辛夷倒是不覺得有什麼,常胤緒這號呆霸王有什麼事情干不出來?也許他昨晚做夢做到送給高小姐一塊雨花石,半夜裡往雨花台跑都有可能。

秦林又問發現屍體的狗伢子:「小兄弟,你是什麼時候到雨花台,什麼時候下山報信的?」

狗伢子低著頭不敢看這位大官,不管怎麼說都不開口說話,還是他舅舅,也就是可以替常胤緒作證的客棧老闆李福替他回答了:

「回老爺的話,小人外甥急著要找雨花石來賣給那幾個客人,天蒙蒙亮,大約卯時正上的山,辰時初慌慌張張跑下來報信,我們再跑到屍首這裡,已是辰時正,恰好撞到常小侯爺他們下山!」

這麼說來,不到一個小時常胤緒他們就找到雨花石往山下走了?

秦林不著痕迹地問道:「常小侯爺,這麼說來你替高小姐找到雨花石了?恭喜恭喜!」

常胤緒不知有詐,憨笑著從懷裡摸出一塊帶著紅色同心圖案的雨花石,放在掌心裡,舒開拳頭給秦林看了一眼,又趕緊揣回去,十分得意地道:「哈,雨花台上好多石頭,可惜鋪在地上太多,俺們找了不到半個時辰就找到這顆啦!」

你丫的,秦林暗罵了句,那是特意鋪在雨花台的石頭,遇到你這號沒公德心的,挖出來帶走還有臉到處得瑟,不過在時間上他倒是沒有說謊。

知道了人們抵達現場的時間,秦林開始檢查屍體,確定死亡時間,以排查罪犯。

只翻了翻屍身,秦林突然眯起了眼睛:耶,奇怪了,怎麼屍僵和屍斑都還沒有出現?她究竟死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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