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一九七章 秦林生氣了,後果很嚴重

王士騏的笑容帶著點兒諂媚,湊近了低聲道:「南京通政司大堂黃敬齋黃老先生,是小弟世交的父執輩,小弟無意中在黃老先生處看見這份奏章,心道:秦兄乃少年英雄、他年必為國之柱石,豈能被奸佞小人陷害?是以小弟冒死阻住奏章,星夜趕來報信,一片誠心可昭日月,秦兄幸勿見疑。」

秦林聞言只是一笑,心頭已經明白了原委。

通政使司是朝廷掌受內外章疏敷奏封駁之事的官署,俗稱銀台,長官為正三品通政使。職掌出納帝命、通達下情、關防諸司出入公文、奏報四方臣民建言、申訴冤滯或告不法等事,早朝時匯進在外之題本、奏本、在京之奏本,若是別的大臣擅自將奏章封進通政使則必予以參駁。午朝引奏臣民之言事者,有機密則不時入奏。

通政使還參與國家大政、大獄及會推文武大臣等朝廷大事,與六部尚書、大理寺卿、都察院都御史合稱九卿。

王本固是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他的奏章必須經過南京通政司匯進京師,就在這個環節,彈劾秦林的奏章被截留了下來。不過,真的只是王士騏參與嗎?秦林自然不相信。

大明朝到了萬曆年間,士林文官通過同年同榜、門生老師、房師座師、世交鄉誼等關係結成了錯綜複雜的關係網,人人都利用它又被它所束縛,像王士騏和南京通政使黃敬齋有世交並不稀奇,在對方衙門看到奏章也不奇怪,可憑他一個公子哥兒就想讓黃敬齋扣留奏章,這未免太誇張了。

換了他爹王世貞還差不多!

撣了撣王本固的奏章,秦林笑道:「王兄本事真不小,連南京通政使也能悉聽指使,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金陵四公子。」

王士騏聞言尷尬的訕笑兩聲,知道這事兒瞞不過秦林。

哪兒是他這公子哥兒要討好秦林?分明就是他老爹王世貞要向張居正示好!

王世貞是文壇領柚,士林聲譽很高,少年時極有氣節,但自從觸怒嚴嵩導致父親被殺之後就漸漸和光同塵了,前幾年觸怒張居正被貶官,又因向張居正諛詞獻媚而得官,他的心態和年輕時相比就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上次勘問王本固家東瀛夜行人侵入和趙姨娘被害一案,王世貞被秦林的卓越才能折服,同時王本固、劉一儒的頑固迂腐崖岸自高,對他的冷嘲熱諷也讓他十分生氣,這次在通政司老朋友處看到奏本,一來是報復王、劉兩個自命清高的傢伙,二來是借秦林這座橋間接向張居正示好,便請老朋友把奏本扣下來。但他畢竟是正三品應天府尹,聲名赫赫的文壇盟主,直接討好秦林不顯得太下作了點?正好兒子王士騏曾和秦林發生過齟齬,派他來通知秦林,既替王世貞自己表明了立場,又叫兒子與秦林化敵為友,正是一石二鳥的好計。

所以王士騏面上的尷尬,只有三分是真倒有七分是裝出來的,他本來就要秦林曉得這些,只不過沒想到這位秦長官如此厲害,一個照面就聞弦歌而知雅意。

誰他媽說姓秦的在人情世故上是個棒槌?他簡直就是人精兒!王士騏悻悻地想著,又暗自慶幸父親的點撥叫自己沒有一條道走到黑,和心眼多手腕硬的秦某人作對,劉戡之的下場是明擺著的嘛,顧憲成、高攀龍將來又能好到哪兒去?

秦林並沒有讓王士騏的尷尬在臉上掛太久,他深深的一揖:「王兄,替秦某多多拜上令尊和黃老先生,姓秦的為人恩怨分明,兩位老先生這份情義我是記下了!王兄為秦某的事情鞍馬勞頓,秦某卻沒空替你接風洗塵,這裡一點代酒之資,還請笑納。」

王士騏聞言大喜,連聲謙遜,待要推辭秦林遞過來的三張會票,看清面額之後渾身一震,雙手便像鋼澆鐵鑄似的挪不動分毫……那是千兩面額的會票,三張就是三千兩!

做金陵四公子,沒錢是不行的,嘴上說的是「常因酒醉鞭名馬,唯恐情多誤美人」,但要是手上沒銀子,單單胡謅幾句酸不溜丟的詩詞,那醇酒、名馬和美人是絕對不肯到你身邊來的。

王世貞做著應天府,給兒子的月錢卻並不多,王士騏風花雪月慣了花錢如流水,正有些兒囊中羞澀的感慨,忽然秦林就給了這麼一大票,怎不叫他心花怒放?頓時只覺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秦長官。

還沒等王士騏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秦林已抱拳說聲失陪,打開門喊著牛大力收拾馬匹。

「秦兄是去找張家兩位公子嗎?」王士騏眼睛閃著亮光,很有些躍躍欲試。

秦林搖搖頭:「去南京!」

王士騏嚇了一跳,在他看來秦林現在應該立刻告訴張家兄妹,請他們知會張居正,叫張居正在朝中代為轉圜,不論用什麼方法渡過這一關才好呀!

要知道被指為勾結倭寇,這罪名壓下來可不得了。

嘉靖朝的奸相嚴嵩被那麼多正直大臣彈劾卻屁事沒有,反倒以誣告陷害的手段將忠直之士一一下獄誅殺,直到張居正的老師徐階以其人之道還施其人之身,也叫人誣告他和倭寇相勾結,才觸怒嘉靖帝,一舉扳倒了嚴嵩。

現在王本固誣陷秦林勾結倭寇汪直餘黨,言之鑿鑿,此人一貫以來有著清官的名聲,又和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耿定向、北京都察院右僉都御史耿定力兄弟結黨,加上秦林早在徐老太和王家侍妾被殺兩起案中狠狠得罪了御史言官,只要這封奏章上去必定群起響應,秦林官位既低、根基也淺,如何抵擋?

王士騏不希望白費自家父子倆的一番舉動,連忙拿著奏章勸阻道:「秦兄還是想想別的辦法,以王本固的頑固不化,去南京申辯也是徒勞,倒不如儘快找找張家兄弟……這封奏章總是要發往朝廷的,黃老先生也不敢壓下太久……」

話還沒說完,秦林接過奏章就刷刷幾下給撕了個粉碎:「沒必要,我走趟南京就行了。」

王士騏立馬嚇得半死,看著紙片飄飛的奏章欲哭無淚啊。

奏章扣下幾天問題不算大,通政司可以說半道上山洪暴發阻路,可以說驛馬跑肚拉稀,總之原因可以是方方面面的,總可以搪塞;但奏章被毀掉,就完全不同了,這可是革職查辦,最輕也是彈劾罷官的結局。

秦林豈不是坑陷了黃敬齋?

王士騏快要瘋了,心說剛才還說這秦某人狡猾,沒想到他真是個棒槌啊!

「沒關係……」秦林笑了起來,「等我回趟南京,就從來都沒有這份奏章,王本固也不會對別人提的。」

說著話秦林就往外走,劉大力、韓飛廉等人已收拾好馬匹等著了,他翻身上馬,朝王士騏拱拱手,一行人就呼哨著打馬遠去。

王士騏獃獃怔怔地站在原地,手上捧著幾張奏章的碎片,失魂落魄地道:「這、這還能不能粘起來啊……哎、哎,你做什麼?」

一個老蒼頭正把撕碎的紙片往炭火盆子里扔,嘴裡嘀嘀咕咕的:「要敬惜字紙啊,別隨便亂扔在地上,不然文昌帝君要發火的,我老人家做個好事,替你們燒化了罷!」

王士騏喉嚨口咕嚕一聲,怔了半天一拍大腿:「算了,你們狠!我還是回南京吧,還不知道那位爺要鬧成什麼樣子呢!」

……

南京左都御史王本固的府邸,守門的兵丁已從京衛精兵換成了五城兵馬司的老兵油子。

這些老兵都是城裡城外住的世襲軍戶,論敲詐百姓、遊手好閒、混跡市井,那是個頂個的能幹;論衝鋒打仗、緝捕竊賊、捉拿強盜,那是人人退避三舍,大傢伙兒謙讓得很。

王本固為什麼要以老弱殘兵,替換朝廷的經制軍隊?

就連五城兵馬司的老兵們都是一頭霧水。

此時此刻,北風勁吹,便是金陵地氣暖和,也下了鵝毛大雪,城裡的道路泥濘不堪,地勢低平尚沒有積雪,城外紫金山等處已是白雪皚皚,渾然銀裝素裹。

守在王家門口的老兵們穿著火紅色的鴛鴦戰襖,兀自凍得鼻子通紅,要不抱著暖手的宣德爐,要不捧著熱茶壺縮在門廊底下,一個個怨聲載道:

「媽的,王笨豬自己作死,害爺們兒替他頂缸,那東瀛刺客幹嘛不把他豬頭割了去,省得爺們兒吃這個苦頭!」

「府軍後衛、天策衛那些精兵他不要,偏生指著咱們五城兵馬司,合著咱是他小老婆養的?什麼玩意兒!」

說歸說,卻也沒有人敢擅自離開,要知道都察院底下管著五城察院,王本固這個左都御史管著巡城御史,巡城御史又統領五城兵馬司,老兵油子們無論怎樣生氣,都不敢和王本固硬來。

正在怨天尤人的,有人突然發現氣氛不對味兒:怎麼前頭街邊拐角處那家賭檔的門帘一掀,眾多賭客瞬間作鳥獸散,幾個夥計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的速度把門板給上好了?

現在天寒地凍,別的生意不好做,唯有酒色財氣四樣生意日進斗金,哪有下午就把客人往外面趕的道理?

直到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從街角轉過來,老兵們才明白原委:錦衣衛來了!

一馬當先的是秦林秦長官,牛大力、陸遠志、韓飛廉三員大將緊隨其後,親兵小旗的十名校尉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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