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一九六章 誰敢告我?

大江南北預先埋伏的白蓮教徒被虛假指令誘騙著趕往泰興,李肱、黃公公和霍重樓等人調兵遣將進行圍捕,審訊俘獲的白蓮教徒深挖細查,將種種情況奏報朝廷,一個個忙得昏天黑地,卻又因立功受獎的慾望而興奮無比。

陳王謨是徹底倒台了,雖然處置如此重案的廷議不是朝夕就能做出的,揚州這邊和京師的文牘往來也有個過程,朝廷的正式詔令還沒有下來,他已經非常知趣的將官憑印信託付給漕運總督李肱代管,自己按犯官體制閉門不出,等待朝廷勘問。

還呆在南京的欽差正使劉一儒得知消息,巴巴的趕到揚州來,不過下轎子之後打聽到的第一個消息就差點把他氣得暈過去:漕運總督鳳陽巡撫李肱、中官副使黃公公以當時情況緊急來不及知會南京為借口,兩人聯名,加上東廠霍重樓、錦衣衛秦林副署,早就把本案詳細情況用奏章報到京師去啦!

可想而知,京師朝廷看到這份奏章獨獨缺了欽差正使劉一儒的名字,小皇帝和張相爺必定要問一句:「劉某人是正牌欽差,辦漕銀失竊案的奏章上怎麼沒他名字?」

從來和劉一儒不對付的司禮監掌印太監提督東廠馮保鐵定這麼回答:「劉欽差一直待在南京沒挪窩,案子全是咱們中官副使黃公公、東廠霍司房和錦衣衛秦林辦下來的,咱家覺著這劉某年紀大了,動動筆杆子還行,親力親為只怕有些吃不住。」

得了,這輩子就窩在南京養老,別想回京師中樞了!

劉一儒一拍大腿,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可誰叫他不在發案時趕緊到揚州來呢?沒辦法,只好抓緊時間也上了道奏章曲曲折折的吹自己指揮機宜、用人得當,雖然沒有親自辦案,但全盤都在掌握之中,目前正在安撫地方,辦理善後……

他媽的,這篇鬼話連自己都騙不倒啊!劉一儒也沒法了,只好死馬當活馬醫,把奏章發上去,又成天東跑西顛裝出盡忠職守的樣子,其實狗屁事情都沒幹。

各路人馬圍繞這起案子團團亂轉,有的人立馬就要上達天聽、簡在帝心,也有的眼看著糟了糕,等著革職查辦,或者坐冷板凳。

倒是前一陣子威風凜凜發號施令的秦林閑了下來,按照他的話說,「審訊基層教徒這種沒有半點技術含量的事情,讓老黃老霍他們干就行啦,我還是多休息休息吧!」

瞧這傢伙牛皮哄哄的,偏生李肱以下,什麼揚州知府、錦衣衛丘百戶等等大小官吏稍有進展就來徵求他的意見,早請示、晚彙報,別提多謙虛了……都覺著陳王謨倒台和這位爺干係匪淺呢,別看人家只是個小小錦衣衛副千戶,連平江伯漕運總兵官都扳得倒,更與江陵相府的公子小姐平等論交,誰敢小瞧了他?

開始秦林還見一見,後來不勝其擾,這些官兒再來就是游拐子板著臉一句話,「我家長官出門會客去了。」

這傢伙會的什麼客?

漕幫的大小總商啊!

田總甲以下各位漕商,把秦林看作再生父母,若不是秦林找回漕銀,陳王謨恐怕早就把他們活活逼死啦。

人活一世,就得講個知恩圖報,再者,聽說這位爺有通天的手段,和江陵相府關係頗深,漕商們連什麼魯給事、周都老爺尚且引為奧援,放著現成的秦長官不去竭力拉攏,豈不成了獃子傻子?

揚州西北郊外大明寺裡面的平山堂,乃是始建於北宋年間的名園,漕幫便在這裡宴請秦林。

堂前古藤錯節,通堂式的敞廳之上,「平山堂」三個大字的匾額高懸。堂為敞口廳,面闊五間。堂前有石砌平台,名為行春台。台前圍以欄杆,欄下為一深池,池內修竹千竿冬日枯黃之後別有一番情趣。

憑欄遠眺,「江南諸山,拱揖檻前,若可攀躋」,飛撲於眉睫似與堂平,平山堂之名即寓於此,似乎是把盛唐詩人王維的「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的名句變成了一幅畫圖,展現在人們的眼前。

堂上擺著一張金絲楠木的大圓桌子,獅仙斗糖的席面,肴饌極其精美,酒是大明寺山泉水釀造的瓊花露,三十年的陳釀,色如琥珀。

七八名侍女都是清秀可人的南國佳麗,淡淡梳妝卻有股天然的風流韻味,一個個穿花蝴蝶般往來,素手執著金壺替賓客斟酒。

秦林大剌剌地坐在首席,底下左首是漕幫田七爺為首的一眾富商巨賈,右首則是揚州知府歸慕光領頭的諸位本地官紳。

眾人觥籌交錯,此時酒席上氣氛已有了三四分,不知是真醉還是酒醉,田七爺紫檀色的臉已脹成了暗紅,舉杯祝道:

「秦將軍不僅是我田某人的再生父母,漕幫上下十萬幫眾也感恩戴德,田某不懂得虛情假意,反正將來秦長官一句話,姓田的和手底下這些個兄弟們,水裡來火里去,哪個褲襠里沒卵的貨敢皺一下眉頭?」

田七爺本是久居上位、有商而官的大人物,但這次牽扯進朝廷和白蓮教的鬥爭之中他才無奈地發現,其實人家連皮帶骨把自己給吞了,也只算開胃小點心而已!

要不是秦林一力回護並找回漕銀消弭變亂,漕工們真被白蓮教煽動起來造反,他這個總甲的下場就是凌遲處死、滿門抄斬啊!

「田總甲過譽了。」秦林舉杯示意,端著酒杯淺淺的啜了一口。

田七爺滿臉紅光的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在他看來秦林這種簡在帝心的大人物,肯舉杯沾沾嘴唇就是給了天大的面子。

「一點點薄禮不成個樣子,只是田某和本幫朋友的心意,秦將軍千萬不要推辭!」田七爺說著話,低著頭,非常不好意思的把「薄禮」,一隻檀香木匣子送了出來。

這是公然行賄嗎?秦林笑著接過來,據他所知這個時代基本上沒有真正因為經濟問題落馬的官員,進士出身的清流文官都是公開收門生的冰敬、炭敬,官場上並不避忌。

檀香木匣子不大不小,揚州知府歸慕光以下眾位官員瞧著都頗為眼饞,知道漕幫這次送出的禮物絕不是個小數目。

和別的客人不同,秦林這傢伙收禮是當場打開看的,掀開蓋兒就見裡面一疊南京萬源號通商銀鋪見票即付的會票,全是千兩面額,捏捏厚度就知道在百張上下,那麼就是十萬兩銀子。

嘶……在座的官員們心臟怦怦地跳了起來,十萬兩白銀,大明朝國庫一個半月的結餘,如果捐官買從七品內閣中書,可以一口氣兒買六七十個啦!

不過,漕幫使出這樣大手筆也是分所應當,要不是秦林,他們得賠補五十萬漕銀,還極有可能被扣上勾結白蓮教的帽子。

秦林笑著將銀票拍了拍,故意和歸慕光為首的眾官員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田七爺不是叫本官為難么?若是收下,各位大人蔘奏上去,下官害怕太祖爺爺剝皮實草的舊制;待要不收,心裏面畢竟又有點捨不得。」

萬曆年間的大明,和洪武爺的大明幾乎是兩個朝代,現而今哪兒還有剝皮實草的說法?眾文官都以為秦林是說笑,還有人暗自嘀咕這人破案厲害,人情世故上卻是個棒槌,從來不作興當著送禮人查點禮物的嘛。

獨獨揚州知府歸慕光為人乖覺,聽出了秦林話裡頭的味兒,立刻把臉一板,正言厲色地道:

「秦將軍戮力王事、克敵建功,這次平息白蓮教妖匪的叛亂,實與沙場之上衝鋒血戰無異,不但漕幫上下感激涕零,江南百姓也免了兵戈劫難,下官還要替治下子民多多謝上秦將軍呢,誰敢參奏?再者,下官亦是田總甲的好朋友嘛,前些天見他受苦卻營救不得,好生遺憾……」

田七爺心頭呸了一聲,暗道你沒在陳王謨面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什麼營救不得,鬼扯!

揚州的官員們卻是立刻被歸慕光點醒,立刻諛詞如潮,馬屁大拍特拍,有的說十萬漕工亦視秦將軍為萬家生佛,這點子銀票是百姓與錦衣校尉們勞軍的,並不是私相授受,有什麼收不得?

有人甚至說秦林要是再推辭,就辜負了漕幫上下的一片心意,漕工們若是心懷怨望,白蓮教煽動造反的餘波未平,說不定還要橫生枝節。

因此為了江南百姓的福祉、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這筆銀子秦林是非收下不可。

一位白髮蕭然的老推官甚至拿出死諫的派頭,子曰詩云都出來了,說的秦林若是不收這筆錢,那簡直就是和歷代聖賢過不去。

「既然如此,本官就卻之不恭了。」秦林笑眯眯地把銀票遞給侍候著的陸胖子,叫他收著。

陸遠志看著這場面哭笑不得,心說秦哥又不在揚州做官,又不管著這群地方官兒,何必言語中拿捏他們?咱們自回南京原任,管他媽揚州這群官兒屁事?

倒是剛才那一段,頗有戲台上趙高指鹿為馬的風範。

殊不知,秦林自有打算,他在揚州還要干一番事業呢!

漕幫也給本地大小官員準備了禮物,田總甲也不明白秦林為何要把這些官兒壓著一頭,但既然公開了,他乾脆就讓侍女把給各位大人的禮物取出分送。

揚州地方官們一個個喜笑開顏,雖然和秦林比禮物分量就輕得太多,但哪個膽子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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