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一九五章 自投羅網

陸遠志、韓飛廉率領士兵們忙著打掃戰場,檢查白蓮教徒屍體,搜查那座小院,審問生擒的俘虜,霍重樓則一刻不停地拖著鳥槍兵問這問那,又端起鳥槍研究,似乎想弄明白這玩意兒哪來那麼大威力,輕易就把段海萍這種級數的高手擊斃。

眾人各忙各的,唯獨秦林饒有興緻的逗弄著後院鴿舍裡面的鴿子,三根手指頭拈著炒熟的米麥喂它們,逗得鴿子咕咕地叫,看起來這位指揮若定失蕭曹的錦衣衛副千戶實在悠閑得很。

「秦兄逗弄飛鴿,是學姜太公避居渭水垂釣呢,還是欲效法劉玄德灌園韜晦?」

張紫萱已將臉上塗的薑黃水擦去,不施脂粉而肌膚瑩白如玉,眉目清婉,櫻唇微啟,笑盈盈地看著秦林。

李肱、黃公公、張家兄弟等人都已趕來,張紫萱見秦林逗弄鴿子,所以出此戲言。

秦林眉頭一挑,瞧著她似笑非笑地道:「我正要灑下金鉤釣香黿呢!」

相府千金立馬大囧,臉蛋兒兩側紅霞嫣然。

孰料秦林話鋒一轉:「白蓮教是人不是神,他們也會犯錯誤,沒想到居然會給我留下一網打盡的機會!」

「你是說?」張紫萱眨了眨眼睛。

李肱倒是不解得很,上前拱拱手:「秦將軍大獲全勝,破獲白蓮教陰謀,尋回漕銀,搗毀敵巢穴一處,陣斬長老一名、香主三名、生擒香主兩名,已立下赫赫殊勛,如今連此處指揮之所在也被查出,還能怎麼一網打盡?」

至於破獲更上一級的白蓮教總教、抓捕教主等人物,李肱根本就不指望,想大明朝立國兩百年,就從來沒有白蓮教主被抓住過。

永樂年間那白蓮教主唐賽兒倡亂山東、威震河朔,擊敗侯爵總兵官一名、陣斬正二品都指揮使兩名、殺都指揮同知以下不可計數,雖然被朝廷平定,最終也沒抓住唐賽兒,甚至下令把北方各地的尼姑道姑抓了幾萬,也是徒勞無功。

李肱暗自尋思,難道這位秦將軍真有通天徹地的本事,連神鬼難測的白蓮教主也能手到擒來?

秦林逗弄著鴿子,不緊不慢地道:「如果我們給白蓮教預先布置的各路人馬,發去完全錯誤的信息,誘使他們自投羅網……」

張紫萱微微而笑,當秦林說出白蓮教犯了錯誤時,她就明白了所指。

堂屋正中一團灰燼,想來是白蓮教匆忙燒毀的文件,但他們想起把文件燒掉,怎麼就沒有殺死鴿群呢?

既然能利用白師爺的鴿子找到這處指揮部,通過這裡新發現的大批鴿子,就能向各路白蓮教伏兵發去錯誤的信息,誘導他們走上死路啊!

張紫萱越來越覺得秦林智謀百出了,張家兩兄弟也對視一眼,對秦林頗為讚許。

李肱更是一揖到地,口中連聲道:「秦世兄高才,佩服、佩服!」

他是漕運總督兼鳳陽巡撫,這次漕運上出了問題,必定要受朝廷降罪責罰,不過文督催、武督運,他的責任比陳王謨小得多,又沒有像陳王謨那麼昏聵糊塗用了白蓮教徒做師爺,差點兒釀成大禍,那麼就還有機會保住官職。

要想保住官職就得挖空心思戴罪立功了,顯然秦林的計謀就是絕好的機會,若能將白蓮教調集的大批人馬一網打盡,不但可以抵消前面的罪孽,說不定還有升賞呢!

李肱對秦林那份感激之情,真正是難描難畫,文官雖在人前喜歡拿腔拿調的端著架子,背地裡叫他跪下來舔秦林的靴子都沒問題。

眾人見他這個樣子,也不曉得說什麼好了。

陳王謨、李肱二人,一個漕運總兵官平江伯,一個漕運總督鳳陽巡撫,被秦林在漕銀案中略一撮弄,現在前者落得待罪之身,後者卻眼瞅著無罪有功了。

剛才的戰鬥殺死了不少白蓮教徒,活著的僅有五名,而且人人帶傷,幸好負責飼養鴿子的人還活著。

再懦弱的人處於直面死亡的境地,又有同伴的鼓勵,往往會爆發出驚人的勇氣;但親眼目睹死亡的降臨,最終竟意外逃得性命之後,那種勇氣又會迅速而徹底的消散。

比如這名白蓮教徒,秦林僅僅允諾不殺,他就感激涕零的磕著頭,不顧一切地說出了實情。

鴿子,的確用來和白蓮教調集的各路人馬聯繫,只要打開鴿子籠它們就會飛向各自的目標,傳遞信息。

不過,這信息並不是簡單的字句,而是段海萍段長老親自掌握的密語,旁人是完全不懂的,只有接受命令的香主才知道上面寫的什麼,這樣的話鴿子萬一被沿途什麼人捉住了,機密也不會外泄。

秦林便問他為什麼白師爺沒用密語,這人告訴秦林白師爺是和段長老單線聯繫,距離又短,揚州城的鴿子也多,不會被懷疑,所以用隱晦字句就行了;而段長老調派各路人馬,涉及面大,鴿子飛行路程遠,必須使用密語以防泄露。

白蓮教徒說的不是很清楚,秦林卻已明白了,在白蓮教的設計中,白師爺完全是一個高度保密的獨立系統,和各路基層反叛武裝是分離的,只在段長老這裡有交集,屬於一種保密手段。

這一次白師爺發來信號,就要有三十隻鴿子飛出去通知各路人馬按期發動,等收到了信號再寫密語就顯得太倉促,所以段海萍提前把密語訊息都寫好了,拴在鴿子腿兒上,只等白師爺的鴿子傳來消息,就開籠放飛信鴿,通知江南江北各處舉事。

虧得如此,秦林才親眼看到了白蓮教的密語。

「三一,五,一六」,「四二,三,五」,「一九,一二,一八」……這樣全是數字組成的密碼。

李肱湊上來看了一會兒,紙片有三十張,秦林乾脆遞給他一張,張家三兄妹、揚州知府、丘百戶等人各拿一張去看。

李肱看了半天茫然不解,他大概覺得秦林是個武官,對這些不會有什麼研究吧,就問張家兄弟:「兩位世兄學富五車,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張敬修皺著眉頭:「若是藏頭詩或者引用典故做隱語,在下破解毫不費力,但這種全用數碼組成的密語,就力有不逮,望之如同天書了。」

張懋修生性好強,不肯承認失敗,抓著頭髮冥思苦想,到底也沒想出個頭緒。

丘百戶、霍重樓等人更是完全一竅不通,只好你一句我一句的痛罵白蓮教魔崽子盡會弄這些鬼鬼祟祟的玩意兒,太不光明正大。

李肱鬱悶了,一門心思要戴罪立功,結果摸到門卻找不到鑰匙打開,你說著急不著急。

牛大力頗有自知之明,他認得的大字加起來沒一籮筐,根本就沒看那惹得眾人頭疼的紙卷,揮著手建議:「乾脆不管寫的什麼了,咱們就學秦長官從行轅追過來的法子,放飛鴿子,追著它們走,便能找到白蓮教的妖人!」

眾官倒也罷了,參加戰鬥的行轅兵丁聞言身子一軟,差點兒沒把腰給閃了,暗道你這傻大個不知道疲累,爺們追著鴿子跑這十來里就快累趴下,他媽的白蓮教的布置說不定鎮江、常州、松江都有,鴿子在天上飛,人馬在地下追,跑不到三十里地,大伙兒就全累死啦!

李肱也想到了這一層,登時變得愁眉苦臉。

張紫萱知道父親有意拉攏這人,便悄聲告訴他:「李世叔,秦林一言不發,恐怕早已胸有成竹,您何不問他呢。」

李肱恍然大悟,暗道自己愚蠢,怎麼還能用文貴武賤、武人粗鄙不通文墨那套來看待這位秦將軍呢?他分明智謀機變超群絕倫,整件案子幾乎全賴他一人之力呀!

整一整衣冠,李肱恭恭敬敬地朝秦林施禮:「這密文之事,敢是秦將軍已有定計?下官不才,願聞其詳。」

秦林笑笑,剛才他確實基本上知道了密文的破解方法,之所以出神,是在想怎麼將白蓮教的各路人馬盡數消滅,盡量不出現漏網之魚。

抖了抖手中紙卷,秦林不屑一顧:要是後世的什麼恩尼格瑪,什麼計算機演算法加密,老子還真傻眼了,幸好你丫只是白蓮教,不是小鬍子元首啊!

這種簡單密文,要是能難倒一位刑偵專家,那才叫怪事了呢。

眾人都圍攏了,興緻勃勃的聽秦林講解,只見他把紙卷一抖,朗聲道:「諸位請看,以我了解這上面的數碼字,應該每組都對應一個數字,對不對。」

所有的人都點頭贊同,因為這是最明顯的規則了,再複雜的話,白蓮教自己處理起來也太不方便。

張懋修搶著說:「秦世兄,不瞞你說,我剛才已按筆畫數目、字形字義和諧音推想半天了,一無所獲呀!」

秦林認真地講解道:「你看這些數目字的特點,字條上有十組數碼,其中每組第一個數碼從三到五七,第二個數碼從二到一三,第三個數碼則從二到一七,這說明什麼?有點想法了嗎?什麼情況下可以用三個數字表示一個字,並且符合這種規律?」

張懋修尚在思索,他妹妹已搶答了。

張紫萱深邃迷人的眼睛閃爍著智慧的光芒,迷人的臉蛋光彩照人,叫秦林也不好意思直視,她欣然道:「頁碼,是書的頁碼、列數和每列的第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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