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一五八章 得理不饒人

秦林做到錦衣百戶,逐漸對大明朝的官員制度有所了解,聽了聖旨並不覺得有什麼出奇,見眾人的目光都變了,才隱隱意識到可能這道聖旨頗有不同尋常之處。

給的實授副千戶嘛,官員立功之後升賞既可以加銜也可以實授,當然是實授更實惠,這次在燕子磯功勞極大,從百戶提拔成實授副千戶屬於中規中矩的提拔,並不值得驚訝;明朝散官不獨立存在而是與現任官職相對應,副千戶是從五品,武職從五品初授武略將軍,也就是說只要升了副千戶就給散官武略將軍,毫無懸念;難道出在最後提到的上騎都尉?

上騎都尉是勛官,大明朝的勛官沒什麼用處,每次有大的戰事,那些前線的將士們立功殺敵,一個個保舉到頂,什麼騎都尉、雲騎尉、驍騎尉滿天飛,甚至花錢都能買到。

要問勛官有什麼用處?說是三年一轉,可以考選實授,但能轉成加銜就算祖宗積德。

想改實授嗎?大案保舉的勛官,一場仗打下來不知道幾百幾千,哪兒有許多位置來安排?明面上三年一轉,不拿銀子去兵部塞狗洞,就等三十年也轉不到實授,等到鬍子全白了,也是竹籃打水空歡喜!

所以,這道聖旨只有最開始那個副千戶是真正有效的,從百戶升為副千戶才提了一級,這些人幹嘛把眼睛瞪得溜溜圓?秦林莫名其妙的撓了撓頭。

「秦林還不接旨?」黃公公催促起來。

秦林這才急忙上前,山呼萬歲,把聖旨接了,退回幾步就小聲問張紫萱:「這道聖旨把我官提拔得很大嗎?王老兒、周御史幹嘛一副活見鬼的樣子?」

張紫萱喉嚨里咕嚕一聲,啞然失笑,暗道父親這番俏眉眼可做給瞎子看了,便解釋道:「秦兄,這是軍功加三級,本來是副千戶的從五品,加勛加到了正四品,已超拔三級;又是特旨專授,不同於大案保舉的勛官,不受三年一轉的限制,有職就授、逢缺即補。」

秦林聽明白了,他本來是個六品錦衣百戶,升成副千戶也只是從五品,但這個特旨軍功加三級的勛官,就給了他擔任正四品實職的資格。

「恭喜秦兄,秦兄公忠體國、智勇雙全,所以才能得朝廷提拔重用啊!」張紫萱絕口不提她那封家信的舉薦作用,笑盈盈地道:「如果再立新功,只要勛官一轉實授,就是錦衣衛堂上官了哦。」

錦衣衛從正三品指揮使到不入流的力士、軍余,官職有十多級、幾十種,其中指揮使、指揮同知、指揮僉事三級被稱為堂上官,屬於錦衣衛體系中最高等級的官員,有主持方面大權乃至奉旨掌錦衣衛事的資格。

其中指揮僉事就是正四品!

也即是說,秦林只要勛官轉實授,就能順理成章地成為錦衣衛指揮僉事,主宰一方大權,甚至奉旨掌北鎮撫司!

或許從這一刻開始,秦林半隻腳踩進了錦衣衛體系指揮中樞的門檻,才真正踏上了權傾天下的起點。

不過,張居正此舉也頗有試探之意,有職就授、逢缺即補,有沒有職有沒有缺,還不是掌錦衣衛事左都督太子太傅劉守有一句話說了算,而劉守有怎麼說,還不都看元輔帝師張太岳的臉色?

張首輔從來做事滴水不漏,把秦林放到副千戶位置上考察,若真的可堪大任,就讓他勛官轉實授,一躍成為錦衣堂上官,進入錦衣衛系統的指揮中樞;若是名不副實,那麼副千戶的實惠和特旨加勛的榮耀也就足以酬答功勞,要想勛官轉實授,等下輩子吧!

知父莫如女,張紫萱對父親的心思一清二楚,小嘴一癟,心裡暗暗抱怨:爹爹呀爹爹,難道你認為女兒會言過其實嗎?如果讓秦兄知道了您這番用意,怪不好意思的……

秦林只是笑笑,他已看出了這種進可攻退可守的方式,除了權謀大師張居正還能是別人的手筆嗎?

他笑嘻嘻在張紫萱耳邊道:「替我拜上令尊,多謝他提拔,另外,嘿嘿,將來還請小姐在令尊面前多多美言幾句。」

張紫萱心頭倒是一松,知道秦林並不介意,吃吃笑著白了他一眼:「你這傢伙,臉皮倒厚得很!要本小姐美言嗎?哼,你去求徐大小姐,只怕還要快些。」

她花容月貌雖被弄成了蠟黃的小臉,但雙眸仍然深邃迷離宛如夜空,此時眼波流轉,巧笑嫣然,秦林不禁心頭一盪。

「討厭!」張紫萱低下頭看著腳尖。

她低垂著頭,以秦林的角度正好從領口看見一截粉頸,細緻白嫩得像剛剝了殼的熟雞蛋。

似乎發覺了秦林的窺視,張紫萱越發局促不安,粉頸染上了一層誘人的粉紅色……

王本固、周吾正、劉戡之都吃驚不小,軍功加三級已是最高可加的勛官,特旨賞授又是最了不起的方式,兩個都是頂格的了,難道朝廷裡頭真要重用秦林?

不,不可能這一定是個誤會!

王本固朝周吾正使個眼色,讓門生打頭陣再去試探試探,周吾正便朝著黃公公走了兩步,拱拱手準備開口。

孰料頒旨之後黃公公就站在香案前面,對誰都不理不睬,這時候一個小宦官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跑過來把一物塞進黃公公手裡。

周吾正剛問了聲好,黃公公卻不搭理他,笑眯眯地把那東西拿著,小步直趨秦林身前,跪下大聲道:「恭喜秦將軍,賀喜秦將軍今日簡在帝心,他年封侯拜將!」

嘩啦啦碎了一地的眼珠子,中使,堂堂中使竟然朝一個錦衣衛副千戶下跪磕頭?

按制度,中使並不是欽差大臣,宣旨時王公大臣都得朝著他焚香頂禮,因為在這時他代表了皇帝,但宣旨結束之後他就是個普通太監,理論上平時該朝別人作揖仍然作揖,該朝別人下跪就得下跪。

只不過,這些中使從京師出來,一個個牛逼哄哄的頂到天上去了,除非面對親王,幾時見他給別人下過跪?

更叫人嘖嘖稱奇的是,一向不服人、脾氣差的霍重樓,也朝著秦林單膝跪下,抱拳行禮。

「這、這是怎麼回事?」王本固目瞪口呆,周吾正張口結舌,劉戡之直揉眼睛,疑心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小的替張公公問秦將軍好……」黃公公的聲音很清楚,他又把剛才小宦官拿來的一物呈給秦林:「這隻金蟬墜雖然所值不多,卻是宮裡娘娘們過中秋節賞的,張公公托小的送給秦將軍,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請秦將軍賞收。」

秦林既已有武略將軍的散官,黃公公便稱他秦將軍;然而口口聲聲說的那位張公公,究竟是誰呢?

王本固和周吾正還在冥思苦想這個問題,劉戡之的臉忽然一下子變得比塗了薑黃水的張紫萱還要蠟黃,失魂落魄地道:「家父寄了信來,今年中秋節只有司禮監掌印、秉筆賞了金蟬……」

王本固、周吾正齊齊抽了口涼氣兒,現在司禮監只有一位姓張的,那就是出身河北保定府張家莊的司禮監秉筆太監、掌內官監事張誠張公公,內廷僅次於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的第二號人物!

這下連張紫萱也吃驚不小,不知道秦林怎麼和張誠扯上了關係。

秦林倒是心頭有數,一邊把黃公公扶起來,一邊低聲問他:「是張小陽張公公嗎?」

黃公公壞笑著點點頭。

原來張小陽早年失散的叔叔,竟然就是現在內廷權勢僅次於馮保的大太監張誠!

早些時候,張誠進宮還沒有發跡,也不能接濟家裡人,等隆慶皇帝上台,張誠漸漸有了權勢,派人回老家保定府一打聽,才知道張家莊在隆慶年間遭了空前的大旱災,全村人死得十室九空,竟沒人知道哥哥一家的下落了。

直到最近,黃公公帶了張小陽進京,張誠才啼笑皆非的發現侄子和自己一樣成了太監,他當然厚賞黃公公,然後照顧自己侄兒,連司禮監掌印、秉筆才有賞的金蟬也給了侄兒。

張小陽不忘前情,一個小太監在蘄州時真正算得上朋友的也就秦林一人了,知道秦林調到南京,這次就托黃公公帶著金蟬轉送給他。

黃公公剛從蘄州回來就又放了外差,知道這明明是張誠照顧自己,對張小陽的囑託當然十分上心,小心翼翼地帶了金蟬來。

黃公公口中的張公公其實不是指張誠,而是張小陽,至於別人怎麼想,那他就管不著了……這滑頭太監暗笑一聲,賣了秦林一個好,不就間接巴結了張小陽,討好了張誠?膝蓋頭軟點不怕什麼,金子銀子才是實在的呀!

果然秦林把金蟬收下,卻把另一錠比金蟬大了不知多少倍的金元寶,不動聲色的塞到黃公公手裡。

王本固的神情尷尬無比:「秦長官,看來這是一場誤會,咱們後會有期……」

「別介,就這麼走啦?沒那麼容易!」秦林眉頭一挑,得理不饒人。

霍重樓要賣秦林的面子,看見那徐老太還被牛大力抓著,就嘿嘿笑道:「秦長官,咱們東廠拷問犯人的辦法,和貴府又不相同,且讓小人露一手,請長官指教。」

說著他一邊捲袖子,一邊獰笑著走向徐老太。

東廠,在民間就意味著絕對的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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