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一五五章 張紫萱的憤怒

張紫萱聰穎慧黠,於朝堂政爭頗有見地,可她生在江陵相府,從來不曉得市井中這些詭詐伎倆,被這老太一污衊還以為她年老昏聵,急忙解釋:「老太太,你搞錯了吧?剛才是你自己摔倒的啊!咱們好心好意扶你……喏,這兒有五兩銀子,哪位街坊鄰居幫忙叫位跌打醫生來看看?」

「呸!五兩銀子,你打發叫花子呢?」老太橫眉立目,聲音洪亮地罵道:「小浪蹄子,你敢胡說?老身明明就是你相好撞倒的,哎呀呀疼死我啦,手臂都斷啦!兩個姦夫淫婦,走路不長眼睛,敢撞老身……」

老太罵得是如此理直氣壯、老當益壯、中氣十足,單憑這股戰天鬥地的勁頭就知道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大明湖畔的容嬤嬤早已靈魂附體!

張紫萱還從來沒有被這麼惡毒的罵過,一時呆住,委屈得不知道說什麼好,尤其缺乏對付這種潑婦的經驗,只好眼巴巴地看著秦林。

秦林仔細觀察,發現這老太斜躺在地上,一條胳膊軟趴趴的耷拉著,的確有些毛病,但起初她說腿摔斷了,現在看起來腿卻沒有什麼異狀。

「開始你不說腿斷了嗎?怎麼現在又變成胳膊了?」秦林啼笑皆非。

老太渾濁的眼珠一轉,狡辯道:「這、這,剛才老身痛得糊塗了,反正是你撞倒的!」

「呸,什麼玩意兒?一會兒腿一會兒胳膊,敢情待會兒你那條豬尾巴被踩了,也要怪到我頭上?」秦林朝地上啐了口,拉著張紫萱就要走。

張紫萱本來鬱悶得不行,聽秦林罵得尖酸刻薄又有趣,忍不住吃吃地笑。

旁人聽了覺著驚訝,有好幾個人就看看張紫萱。暗道這姑娘長得不行,黃皮黃臉的,聲音倒是動人得很哪。

老太見秦林要走,殺豬般叫了起來,那隻完好的胳膊就來抓他褲腿:「想跑?老少爺們,這對兒狗男女撞了老身還想跑啊,還有沒有王法,還有沒有天理?」

她這一叫,夫子廟趕廟會的人都圍過來看熱鬧,有人問怎麼回事,其實前面圍觀的幾個人也不知道詳細,只說老太被撞了。

而老太就一把鼻涕一把淚,添油加醋地說了她的悲慘遭遇:一位孤苦伶仃的老人在歡樂的廟會上被撞倒,兩個毫無道德的年輕人……也就是她口中的「狗男女」非但不肯負責,還要打她,實在是喪盡天良。

圍觀群眾一聽這話,立刻正義感嗖嗖地往上漲,特別是看著秦林既不是達官顯貴,長得也非五大三粗凶神惡煞之輩,那就更沒有顧忌了,好幾個年輕人罵罵咧咧的想打他。

秦林大皺眉頭,總不能和這些被欺騙被煽動的老百姓動手打架吧?再者,張紫萱還在身邊呢,別不小心把她傷著了。

張紫萱開始有些慌亂,這會兒也鎮定下來,明白老太是在訛詐,她附在秦林耳邊低聲道:「秦兄帶沒帶錦衣百戶的腰牌?」

「帶了。」

「秦兄在這裡和他們周旋片刻,實在不行就亮明身份,小妹去找應天府……咦,巡城御史來了。」

張紫萱話音未落,巡城御史周吾正就帶著五城兵馬司的兵丁過來了。

「速度真快呀!」秦林冷笑著,周吾正來得如此「湊巧」,不能不使人懷疑。

張紫萱卻是欣喜異常,見到體制內的力量她本能的鬆了口氣,沖著周吾正道:「這位御史快過來,有人當街訛詐我們呢!」

好大的口氣,周吾正只覺這女子喊他時很有些居高臨下的味道,心頭冷笑連連:這鄉下丫頭,你以為跟著秦某人區區一個錦衣百戶,就能在南京城橫著走了?笑話,爺爺今天就是專程來整治他的!

看看這女子其貌不揚而秦林帶著她在街上亂逛,周吾正更確信自己的判斷:徐辛夷和張紫萱都已和秦林鬧翻。

所以他鼻子里哼了一聲,眼睛望著天空,皮笑肉不笑地道:「小娘子口氣可大得很哪,你是國公府的小姐,還是尚書第的千金?本官身為巡城御史,自當秉公辦案,要你一介女流來指點?若不是看你年輕識淺,本官就判你掌嘴之刑!」

張紫萱一愣,這才想起自己化了妝,現在可沒人認識。但這御史如此蠻不講理,也太霸道了吧,看他那樣子哪兒像是秉公辦案呢?

秦林則像看白痴似的看著周吾正,心說你整我倒也罷了,要動張紫萱一根頭髮,恐怕元輔少師張太岳能把你滿門抄斬嘍,所以鼻子里哼了聲,也不和周吾正答話。

周吾正卻是洋洋自得,走到老太身邊問她:「老太,你是什麼人,這兩個男女又是怎麼把你撞倒,還想打你的?」

我靠!秦林一個趔趄,這簡直就是明目張胆的誘供啊!

果然老太得了暗示,越發的得意,就算躺在地上氣勢也非一般的強大:「老身是魏國公府侄少爺的二表哥的七大叔的八大姨的侄兒媳婦的身邊管家婆子,跟著主家姓徐,並不是沒有跟腳的破落戶喇子。剛才這對狗男女只顧著眉來眼去,沒來由把老身撞倒在地,您看,胳膊都摔折了,老身要討個說法,那男的還要揮拳亂打,若不是街坊鄰居勸下來,老身這條命都沒了……哎呀哇呀,求青天大老爺替民婦主持公道啊!」

表演都是過猶不及,徐老太這番戲卻演的有些過火了,南京百姓什麼事兒沒見過?立刻有幾個眼睛亮的悄悄說:「胳膊折了,還能這麼中氣十足地叫喚,嘖嘖,這徐老太的身板恐怕是鐵打的。」

周吾正卻是毫不懷疑,立刻一口咬定是秦林撞傷了徐老太,正言厲色地道:「秦長官,您身為錦衣衛百戶卻在街面上橫行霸道,撞傷人還要逞凶,實在目無法紀!本官乃朝廷命官、巡城御史,絕不能徇私枉法,雖權貴涉案亦要秉公裁斷,正所謂王子犯法與民同罪,有三尺青鋒在上,本官若任你逍遙法外,上對不起大明天子,下對不起黎民百姓!」

他這番話說的那叫個義正詞嚴,那叫個正氣凜然,簡直要蓋過「要留清白在人間」的于謙、「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了。

有些被他所愚的百姓就連聲叫好,說這位定是青天大老爺;但也有心明眼亮的人暗暗納罕:哪兒有原告剛說完,問也不問被告就把案子斷了的?就在公堂上問案,也沒有這個道理呀!

周吾正倒是自信心爆棚,覺得簡直自己就是鐵面無私的包青天了,揮了揮手,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就圍了上來,要捉秦林。

「且慢!」張紫萱沉著臉,慢慢走近周吾正,掌心握著一物:「你看看這是什麼?」

「要賄賂本官嗎?關節不到,有閻羅包老,本官見賢思齊……呃,啊!」周吾正像被掐住了喉嚨,驚得渾身一顫。

張紫萱當然不是賄賂周吾正,她捏在掌心的是一隻小小的玉佩,是用極品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雕工極其精緻,而所雕的圖案更是了不得:一條張牙舞爪的龍!

龍,從來都不是皇權的象徵,民間婚嫁和寺廟裡面常用龍形;唯獨五爪龍才代表皇權,只有皇室和受特賜的功勛大臣可以使用,而民間都是用四爪或者三爪的龍。

周吾正定睛細看,那玉佩的雕工極其精到,上面的龍形格外清楚,正是叫他觸目驚心的五爪龍!

原來李太后和萬曆對張居正三天一小賞,五天一大賞,賜給他的御用物品也不知道有多少了。

換成別人,並不敢真正使用這些御用品,哪怕是皇帝賜的一隻馬桶也珍而重之的供起來;可張居正是什麼人?他根本就不在乎,把這些東西都分給了妻妾、兒女們。

張紫萱就從中挑了只小巧可愛的玉佩帶著玩,見周吾正太獨斷專行,她才無可奈何的拿出來。

「糟糕,這一腳莫不是踢到了鐵板上?」周吾正驚疑不定地打量著張紫萱,心頭不知道轉過了多少個念頭。

老百姓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剛才他把話說得太滿,這會兒又遲疑不決,立刻就有人噓了起來:「什麼巡城御史,原來也是個銀樣鑞槍頭!」

「咦,這不是秦兄嗎?」劉戡之騎在馬上視線很好,一眼就看見了人叢中的秦林,左右瞧瞧,眼珠一轉,笑嘻嘻地跳下馬來。

不同於周吾正的早有預謀,劉戡之倒真是湊巧碰上的……或者也不能說湊巧,因為他每天都走夫子廟前面這條路去張紫萱住處糾纏,雖然一次都沒有見到,卻也把張紫萱纏得心煩。

周吾正一看是劉戡之,就曉得有意思了,連忙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劉戡之皮笑肉不笑地道:「秦兄,你這就不對啦,剛才我家進爵就看見你撞到這位徐老太的,他和本公子說了,所以才來這邊看看……進爵,是不是這樣啊?」

那進爵是個油頭滑腦的小廝,聞言忙不迭地點頭:「是啊是啊,小地看見了,是這位秦長官撞倒了徐老太。」

哈、哈、哈、哈!劉戡之得意地笑著,滿擬這一次就要把秦林搞倒搞臭,叫張紫萱曉得他是這樣不堪的一個人。

殊不知張紫萱就在他身前站著,正厭惡之極地看著他,暗暗慶幸:劉某人有才無德,幸好及早識破,免得終身之誤!何況,他那點詩詞歌賦的小才,比起秦兄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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