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一二六章 血液之路

大明副都南京城出了當街殺人的罪案,順天府尹王世貞乘著八抬大轎急匆匆地趕來,鳴鑼開道的衙役跑得滿頭大汗,轎夫更是累得氣喘如牛。

王世貞是文壇領袖,官位從嘉靖年開始就幾起幾落,萬曆二年曾任右副都御史、鄖陽巡撫,因觸怒張居正而罷官,又因諛詞奉承張居正而起複為順天府尹。

落轎之後,儘管心頭焦急,王世貞仍不緊不慢的踱著步子,走到案發現場。他面容清瘦,穿著大紅色官服,胸前孔雀補子,腰系金帶,頗為威嚴莊重。

來的路上已有腿快的衙役把案情打探了一番回報給了王世貞,所以他沒急著問案情,而是先分派衙役們訊問在場的目擊者,尋找案件的線索,令仵作驗看屍首,提地保來辨認死者身份,等眾人各忙各的,他才滿臉堆笑的謝了徐辛夷派兵維持秩序,然後和秦林通問姓名。

不愧為文壇領袖、久歷官場的正三品大員,王世貞比張公魚真是強了不止一點。

看來大明朝的儒家官員並非都是張公魚那種顢頏無能之輩呀!秦林感慨著,拱手道:「下官是錦衣衛南京庚字所百戶秦林,查訪姦邪乃是下官分內之事。」

王世貞對這個名字並不熟悉,正三品順天府尹比正六品的錦衣百戶高太多,他朝秦林笑笑就算打過招呼了。

徐辛夷聽到這個名字,卻是渾身一震,紅艷艷的嘴巴張得正好塞進去一隻大湯圓,指著秦林,瞪大了眼睛:「你你你就是秦林,蘄州的那個傢伙?」

秦林嘿嘿一笑,撓了撓頭:「在蘄州時便和小姐神交已久,甲乙丙丁四位姐妹,常提及小姐的威名啊!」

「那你剛才還和我爭馬……」徐辛夷忽然用手掩住嘴巴,杏核眼瞪得溜圓:「好哇,你騙我!本小姐不會放過你的!」

徐辛夷只是在國公府做大小姐做慣了,府中有大群丫鬟、家丁侍候,出來則是大軍前呼後擁,滿南京盡可以橫著走,從小沒吃過虧,於市井間魑魅魍魎的事情一竅不通,所以才顯得傻乎乎的,常做些叫旁人大跌眼鏡的「傻事」;但她本身是很聰明的,秦林的身份一揭破,她立刻就明白上當受騙了。

秦林也有點不好意思,不管怎麼說她也是青黛的朋友,把甲乙丙丁送來也是好意嘛!就訕笑著把會票拿出來還她:「喏,趁現在還沒用,還給你算了,要不然被你記恨一輩子。」

「誰、誰記恨你一輩子啦?」徐辛夷蜜色的肌膚有些發紅,大大咧咧的把會票推開:「這點小錢我才不在乎呢!你想讓我記恨,除非……哼,等著吧!」

除非什麼,徐辛夷終究沒說出來。

這可是你自己不要啊,秦林笑著把會票揣回去。

陸遠志、牛大力知道原委,侍劍也猜到幾分,其他人不知道啊,只看見秦林拿了一疊會票要給國公府的大小姐,徐辛夷又不怎麼樂意的推開了,登時一個個大眼瞪小眼,暗道這位錦衣百戶也太急色了吧,再說國公府富甲南京,大小姐又豈能……

徐辛夷帶來的女兵們更是面面相覷,全都揉著眼睛,有人都快哭出來了:天哪,好幾年了,這還是頭一個敢在大街上調戲我們大小姐的呢!這錦衣百戶雖然忒傻了點,膽子可真夠肥啊!

順天府的捕頭叫白浩,約摸三十來歲,精明強幹身手利落,把屍首驗看一番,又與地保、眾位目擊者談了談,這才回來稟報:「死者姓夏,是南京銀庫的庫曹,今年四十八歲,家裡頗有點錢,常拿銀子放貸。剛才究竟是何人刺殺他,人群太過擁擠,百姓們都沒看清楚,只曉得他突然跌跌撞撞地往一邊倒,很是走了幾步才倒下。」

「是這樣啊……」王世貞捻著鬍鬚,思忖著說:「既然放貸,會不會是欠款之人圖謀抵賴,故意將他刺殺?」

白浩點點頭:「有可能,不過地保說此人有錢就去青樓亂花,因為爭風吃醋結下的梁子不少,又喜歡賭博,由賭生出的仇怨也很有幾樁。」

王世貞的眉頭皺了起來。

白浩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斟酌著道:「不知大人能否讓那位秦百戶幫助破案?」

「哦?」王世貞眯起了眼睛。

「秦某人是蘄州荊王府奪嫡和刺殺鄧子龍案中立了大功的錦衣百戶,六扇門中傳說他很有些本事。」

王世貞的眼睛亮了起來,但也沒說請還是不請,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白浩就明白了,走到秦林跟前軟語央求:「秦大人,在下濺名白浩,江湖中朋友送個匪號『金眼雕』,忝為順天府捕頭。這次的案子實在不好捉摸,雖然該順天府管,總是在您轄區上發的案,您老能不能伸手幫幫忙?白某感激不盡!」

秦林本想叫王世貞來求他,以便結個人情將來在南京好辦事。

但王世貞絕非張公魚可比的,堂堂三品大員、文壇領袖,也不會為一件普通人命案子就慌了手腳,自己穩坐釣魚台,派白浩來請秦林。

「本來想釣大鯉魚,結果釣了條麻花魚」,秦林肚子里直發笑,仍然點頭答應了,這就去仔細勘驗屍首。

「怎麼不叫本小姐幫忙啊?」徐辛夷撅著嘴,極其不高興地問王世貞:「王老先生,難道你信不過本小姐?」

大小姐你就別給老夫添亂了!王世貞心裡直叫苦,纏不過徐辛夷,只得點頭道:「怎麼信不過?本官是想殺雞焉用牛刀,這種小案子似乎不值得麻煩大小姐,由秦某人幫幫忙也盡夠了。」

「沒關係,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徐辛夷高高興興的走向屍首。

秦林蹲在地上把屍首驗看了一遍,牛耳尖刀仍然插在死者心口,衙役們並沒有去亂動,除了這一刀,屍身並沒有其他的刀口,可以確定是一刀斃命。

然後,秦林觀察著地面的血跡,從死者身下那一汪血泊開始,斷斷續續的血跡通向了人群之中……

對檢查的結果很滿意,秦林伸著懶腰站起來。

砰!

兩個腦袋撞一塊兒了。

秦林揉著腦袋,只覺眼冒金星,徐辛夷也揉著腦袋,疼得她快哭了。

「你這人,怎麼突然站起來!」徐辛夷癟著嘴,淚花花在杏核眼裡面打轉。

秦林滿臉無辜,弱弱地問道:「大姐,我可以問一下嗎,你幹嘛一聲不響地站在我背後?」

徐辛夷噎了一下,回答不出來。

原來徐辛夷知道秦林破案有點本事,一心爭強好勝想在破案上蓋過他,就緊緊跟在身後,秦林觀察什麼,徐大小姐也觀察什麼,兩人都看得專心致志,冷不防出了意外。

「你,你盯著血看什麼呢?本小姐好奇,也看一下,不行嗎?」徐辛夷雙手叉著小蠻腰,氣鼓鼓地道。

秦林壞笑:「你又能看出什麼?」

「血唄!」徐辛夷指著地面上斷斷續續的血跡,「這些血滴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像掃把星,有的是圓圓一點……」

這下輪到秦林吃驚了,不得不承認徐辛夷觀察力挺強的,常人眼中都是一模一樣的血跡,其實根據濺落力度和角度分成很多種。

比如濺落狀血跡,有受碰撞、打擊向四周濺散所形成的點狀血跡。常見於嫌疑人持鈍器反覆擊打被害人,此時濺落狀血跡中常夾雜拋甩狀血跡,則一般是被害人所留。

而徐辛夷提到的掃把星形狀的血滴,就是被害人疾走時滴落的血痕,血液斜著滴落地面之後仍向前濺出尾跡,看上去就像彗星的尾巴,學名叫做彗星狀血滴,其中「彗尾」指向被害者倒伏之處,而「彗核」則指向他被刺殺的方向。

秦林把這些內容給自己的助手陸遠志和牛大力講解,徐辛夷在旁邊也聽得津津有味。

沿著一路滴落的彗星狀血滴,秦林很快就找到了被害者最初被害的地方,這裡有一道血跡,由若干細小的血點組成,無數血點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處,看上去就像滿天星似的。

這就是噴濺狀血跡了,是人體動脈血管破裂造成的。

以長期刑偵工作的經驗,秦林腦海中自動浮現出案件發生那一刻的情景:趁著所有的路人都在遠眺徐辛夷徐大小姐的車駕,人群擁擠不堪,從人群之中伸出了一柄雪亮的牛耳尖刀,神不知鬼不覺的刺向了被害人的胸膛!

在感覺到寒意的那一剎那,被害人一定是驚恐無比吧,但他已經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死亡在瞬間降臨。

噗!就像小刀切黃油那樣,鋒利的刀尖輕而易舉的刺破了皮膚,切斷了肌肉,刺破了心臟。

心臟猛烈的收縮,溫熱的血從傷口噴濺出來,在地面形成了雲團狀的血跡。

被害人跌跌撞撞地逃跑,但是心臟被刺破,生命就已經進入了倒計時讀秒,他捂著心口,鮮血不斷的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了彗星狀血滴。

最後他一頭栽倒,再也沒有爬起來,不停流出的血液變成了一汪血泊。

三種不同的血跡,殘忍而真實的書寫了被害者生前最後十秒的活動軌跡,這條血路,也是尋找真兇的必經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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