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一二一章 護官符

牛大力和陸遠志悚然變色,只有秦林仍然不慌不忙的端著酒杯小口啜飲,劍眉微微一跳:「此話怎講?」

游拐子道:「長官是外省的官,不曉得南京錦衣衛的規矩,並不奇怪,可鹿耳翎半個字也沒提,這就是要看您的笑話了!」

原來南京城中達官顯貴極多,錦衣衛雖是天子親軍,行事也頗多掣肘,要想把官做得舒服、差事辦得順暢,各百戶到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管區地面上的各家顯貴府邸拜謁,久而久之便成了慣例。

秦林新到任,如果沒有及時拜謁各官府便是壞了官場規矩,非但辦事處處受人掣肘,惹得哪位顯貴說你瞧不起他,把這頂百戶官帽子丟掉也分屬尋常。

說完,游拐子害怕秦林面子下不來,又把話轉回來,賠笑道:「當然,秦長官少年英雄為國效力,官聲早已那個上、上達天聽,別人是扳不倒的,只是無端端被人瞧不起,也沒那必要嘛。」

秦林臉上雖然不動聲色,心裡頭早已暗暗吃驚,他當然知道自己暫時還沒有做強項令的資格,管片上這麼多顯貴官府要是壞了規矩都沒去拜謁,別人不計較倒也罷了,萬一有哪位吃飽了沒事幹非得和這小小百戶計較起來……

「游兄費心了!」秦林朝牛大力打個手勢。

牛大力撇撇嘴,從懷裡摸出十兩一錠的大銀遞到游拐子手裡,神色頗有些不樂意:他覺得這游拐子太姦猾,是個風吹兩邊倒的牆頭草,爆點料還要叫大伙兒爬牆頭,似乎沒必要這麼容讓於他。

游拐子將銀子接在手中,這時候南京錦衣校尉的餉銀七折八扣之後到手只有二兩五分,秦林一出手就是他四個月的餉銀,游拐子心頭歡喜,暗道毛冬瓜果然沒說錯,這位長官手筆的確很闊。

又過了一會兒,游拐子忽然拍了拍腦門,「哎呀,差點忘了把這玩意兒拿出來!」這才歇歇憋憋的從袖子里摸出一物,呈給秦林。

這是本薄薄的手抄冊頁,五寸寬、八寸長,秦林接在手上並沒有急著翻看,而是似笑非笑地看著游拐子:如果沒有前面的十兩賞銀,恐怕他真的會「忘了」拿出來吧!

牛大力和陸遠志相視一笑,都佩服秦林有先見之明。

游拐子倒是不害臊,乾笑兩聲,指著冊頁道:「這就是南京官場上有名的護官符,凡是外省官兒到任必請一本回去的,其中奧妙,長官一看便知。」

秦林聞言笑了起來:「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

游拐子白愣著兩隻眼睛,不明白他說的什麼。

秦林把「護官符」翻開細看,上面寫的內容可比賈雨村那本詳盡有用多了:

「順天府尹王世貞,南直隸太倉人,文壇盟主,少時有氣節,近年以諛詞事江陵相國。」

「魏國公徐邦瑞,隆慶六年襲爵,南京守備,掌南京中軍都督府僉書府事,紈絝子,懼內。」

……

這份護官符不但寫清了南京城內達官顯貴的基本履歷,於性格人品上也有幾分見解,上面的內容或許本地官員早已耳熟能詳,但對初來乍到的外地官員來說,無異於一份簡明版的南京官場指南了。

秦林大喜,就請游拐子把管區內需要拜謁的衙門、府邸,就著護官符一一點出來。

……

第二天清晨,鈔庫街的商民百姓們驚訝的發現,街上滿滿當當的站了二百來號錦衣衛,總旗、小旗、校尉、力士、軍余,站得挨挨擠擠。

不曉得發生了什麼驚天大案,百姓們四下打聽,待聽說是新來的庚字所百戶官,人們這才放下心來,接著又忍不住好笑:錦衣官兵好幾十年沒到百戶所點卯了,都是逢五逢十去現任百戶的宅子碰個面,新來的長官如此作為,難不成還能把這群老爺兵練成虎狼之師?恐怕也是做做樣子吧!

官兵們也在議論紛紛,都曉得昨天有十幾個人被新長官收拾了一頓,所以今天沒人敢不來;但作為世襲的錦衣軍戶子弟,他們對外省來的新長官都有些心懷睚眥。

有人故意大聲道:「鹿大哥暫代得好好的,何必又派新官來?我看就讓鹿大哥扶正了,大傢伙兒都好過嘛!」

「噤聲!」鹿耳翎心頭歡喜,故意裝出惶恐的樣子,連連搖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被秦長官聽了去,叫我怎麼處?」

金陵城中的世襲錦衣軍戶天生就覺得自己高人一等,雖然昨天秦林表現得很強勢,但絕大多數人仍是面服心不服,何況大部分人昨天沒來百戶所。

忽然游拐子怪腔怪調地說:「俺也不服氣,這外地官兒能帶著咱們干贏丙字所的雜種么?到時候咱們往回頭嗦,看他一個人怎麼逞能!」

這種聲音立刻得到了大多數人的附和,畢竟誰做百戶都無所謂,但最重要的事情還是斗贏丙字所,把地盤保住才有陋規常例,才有每個月大伙兒均分的份子錢。

鹿耳翎聞言頗為詫異,以前游拐子想投靠他,嫌棄對方瘸了條腿他沒答應,沒想到游拐子不死心到現在還在拐彎抹角的表忠心。

他倒是沒有懷疑別的,前任百戶調走,他代理的期間也和丙字所打過一架,雖然打輸了,還躺下個老周,但至少敢和丙字所來硬的,秦某人一個外地官兒,在南京城兩眼一抹黑,他敢領著大伙兒出去爭地盤?別把尿嚇出來吧!

畢竟一個外地官兒,再有本事再有能力,怎麼理得清南京城裡面兩百年下來盤根錯節的各種關係?遲早要倒霉嘛,譬如這次拜謁各顯貴的規矩……想到這些,鹿耳翎洋洋得意,覺得把秦林擠走,自己的試百戶扶正,似乎並不算什麼難事。

秦林從百戶所那扇破敗的大門走了出來,就站在台階上,陸遠志、牛大力、韓飛廉三人分列左右。

「本官乃是新任庚字所百戶、蒙皇上特旨賞授飛騎尉,從今往後就是你們的長官了……」

特旨賞授?不是隨大案保舉的?校尉們都明白「特旨」兩個字的分量,昨天沒來的那些人就交頭接耳的打聽新長官的來路。

「媽的,這傢伙不是個好東西,對一個所的錦衣弟兄也下黑手……」游拐子又在人群中間嘟嘟囔囔地道:「看見他身邊那傻大個沒有?昨天他一拳打倒咱一個弟兄,朝老子胸口擂了拳,差點沒把老子打背過氣!他媽的黑心肝!」

校尉們口頭勸慰著游拐子,表示和他同仇敵愾,不過他們都不是心思簡單的人,想到昨天的雷霆手段,隨即便對秦林生出幾分畏服之意;更有心思靈便的已經想到:既然新長官帶來的心腹特別能打,那麼下次和丙字所爭搶地盤……

鹿耳翎聞言大皺眉頭,心說游拐子怎麼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可游拐子明明又是在罵秦林……

秦林把陸遠志、牛大力、韓飛廉介紹給眾人,因為前任百戶自領了一個總旗,調走之後本所就只有鹿耳翎一個實授總旗了,秦林便毫不客氣的分派已有總旗銜的韓飛廉管領一個總旗五十人,牛大力和陸遠志都撥在他手下。

這些都是新官上任提拔心腹的例行文章,別人也無話可說。

秦林凌厲的目光掃視眾人,斬釘截鐵地道:「本官的號令,你們必須服從,否則軍法嚴懲不貸!同時在本官的手下,你們每月均分的常例也將上漲一倍,如果做不到,本官自己挖腰包補齊!」

南京這群錦衣衛官兵,儘是些老油子,秦林又沒有王霸之氣,第一句正言厲色地說出來,登時就有幾個刺兒頭想陰陽怪氣地來幾句;可等秦林說出第二句,他們就全呆住了:他媽的誰和銀子有仇啊?

「老子不信,紅口白牙的哄誰呢?」游拐子聲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能聽清楚。

鹿耳翎舒了口氣,心道:這游拐子雖然瘸了條腿,關鍵時刻還是能派派用場。

錦衣官校都猶豫起來:是啊,說得輕鬆,能不能兌現呢?

秦林嘿嘿笑著拍了拍巴掌,牛大力走進大堂,搬出來一口箱子,放在院子裡面,掀開一看,全是白花花的銀兩。

眾官校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不相信?好,本官先把這個月的墊上!」秦林擲地有聲地道:「全都按過去的雙倍拿!」

校尉們驚得呆了,常例份子按雙份算的話,軍餘二兩、力士三兩、校尉四兩、小旗十兩、總旗三十兩,全所兩百來號人,加起來就是六七百兩紋銀吶!這位秦長官還真是大手筆!

銀子沒人不要的,錦衣官校們立刻排了隊領,一個個喜笑顏開,都覺得這位長官實在爽利、大氣,與眾不同。

「哼,收不起常例,看你能拿自己的銀子賠到幾時?」鹿耳翎領了自己的份子,不懷好意地想像著秦林總有債台高築的一天。

沒有根基,收不起足額的常例,上面千戶所還有規定的份子要交上去,加上給本所官校發的雙份,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啊!

「對了,鹿總旗,本官還要去拜訪管面上的各處府衙,所以慰問周老哥的事情就請你代勞吧……」秦林笑眯眯地把二十兩銀子交給鹿耳翎:「這點銀子,拿給周老哥家裡,叫他好生養息。」

鹿耳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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