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江南煙雨 第一一二章 當面對質

陸遠志和韓飛廉都覺得汪氏和杜仲的嫌疑很大,懇請秦林動大刑催逼這對狗男女開口吐實,但秦林只是笑笑,似乎早就打好了別的主意。

巡檢老爺只是為虎作倀,秦林把他叫來訓斥一通,叫他不可再肆意欺負鄉民。

巡檢忙不迭地點頭答應,秦林站在巡檢司衙門口對著眾鄉親道:「今後這位老爺再欺負百姓,大伙兒報我秦某人的名字,武昌知府張公魚和錦衣衛副千戶石韋都要替你們做主,或者到上游四十里外的蘄州荊王府,找王爺或者世子給本官帶口信,都是一樣的。」

巡檢老爺嚇得額頭冷汗直往下淌,錦衣衛副千戶、武昌知府、還有荊王千歲,隨便哪個拔根毛也比他從九品巡檢的腰還粗啊!

秦林見鄉民們兀自有些將信將疑,便敲釘轉角地問著那巡檢:「今後你還魚肉百姓么?你還要作威作福嗎?信不信本官往北鎮撫司參你一道,便把你這廝充軍三千里?」

巡檢老爺的頭點得像小雞啄米,連聲說「不敢、不敢」,但秦林前面問著他是否還敢作威作福,這麼答倒也不錯,最後面問著那句,倒好像是說秦林不敢參他了。

嗯?秦林鼻子里冷哼一聲。

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巡檢老爺臉漲得通紅,手忙腳亂的解釋:「下官不是說長官不敢揭參,是說下官不敢再強橫霸道了……唉,這張臭嘴,又冒犯了長官的虎威,該打,該打!」說著巡檢老爺就朝早已腫大成豬頭的臉上拍了幾下,雖然不曾用力,碰著腫脹處也把他疼得齜牙咧嘴。

百姓們見了,無不哄堂大笑,只覺得秦林實在是天底下第一號的好官,而這位巡檢老爺,今後是無論如何都不敢作惡了。

秦林便把汪氏、杜仲和兩名戶房書辦押回碼頭,多了四個人那條小江船便顯得有些擁擠了,好在吃水不深,船老大加把勁兒朝上游划去。

徹夜未眠,江家三兄妹並無疲意,聚在後艄嘀嘀咕咕的議論,江懋說犯人定是汪氏、杜仲這對狗男女,江敬則覺得不能排除那兩名衙役的嫌疑,州衙方師爺也很可疑。

江紫則把那張書辦的自供狀翻來覆去地看,半天沒有參與兩位哥哥的討論。

「喂,小妹你說說,誰是兇手呢?」江懋有些孩子氣地看著妹妹,他是江家兄弟中最聰明的一個,但從小比試詩書總是輸給小妹,所以此時又起了好勝之心,想在斷案上比一比。

江紫抬起頭,皎潔的月光將她的面容勾勒出完美的輪廓:「雖然人命關天,但有司自會判斷,並非宰輔之才應該關心的問題,三哥既然自負狀元之才,何以關心這件事?」

江懋不好意思的笑笑,不是很在意地道:「難道小妹懷疑阿爹的新政了?興國州的事情嘛,應該是偶然吧!只要以考成法……」

他本想說只要以考成法加強吏治,官員自然不敢欺上瞞下,忽然此時心頭一動,想到那書辦招供的……正是因為考成法以包括地方財稅收入的多項指標對官員進行考核,方師爺才想出把大戶少量田畝減少的稅收份額,轉嫁到鄉農頭上的壞主意!

難道真像秦某人所說,一條鞭法自誕生起就陷入了方向錯誤的圈套,就算執行得再好也只能誤入歧途?

「不可能,不可能!」江懋很想仰天大叫一場,因為他內心深處曾經被認為不可動搖的東西,已經出現了裂痕。

江紫則長嘆一聲,雙手托腮,皓腕瑩潤如玉,閃耀著光芒的眸子彷彿比夜空更加深邃。

就算是兩位哥哥,也不知道這位智慧過人的小妹究竟在想些什麼。

船往上游是逆水行舟,速度比順流而下要慢了許多,直到東方露出魚肚白,筋疲力盡的船老大和他的弟兄們終於把船駛到了興國州城外,靠上了始終等在江心的大官船。

幾個裝成公子爺的小廝,早已喝得酩酊大醉,侍女早回去睡覺去了,他幾個還在推杯換盞呢!

江敬笑著命人把這幾個西貝貨扶進艙中歇息,雖然喝酒吃菜看歌舞不怎麼費勁兒,支持整晚還是不輕鬆的。

秦林帶著汪氏去認屍。

剛看到屍體,汪氏就嚇得面色煞白,踉踉蹌蹌的往後退,正好倒進了杜仲的懷裡,側著臉不敢看丈夫的屍身。

「還說不是姦夫淫婦!」陸遠志麵皮脹得緋紅,正義感瞬間爆棚,差一點就喝齣戲台上看來的那句「推出狗頭鍘」了。

「恐怕此事另有隱情!」秦林搖了搖頭。

單以主觀判斷來尋找兇手,無異於緣木求魚,最後不曉得要釀成多少冤假錯案。

就拿這次來說,汪氏見到丈夫的屍身,既沒有撫屍痛哭,也沒有喊冤叫屈,只是一反常態的朝表弟加姦夫的身邊躲,這是否就能說明她是殺夫兇手?

不見得。

若是新死之人,倒也罷了,齊曹已死了大半個月,死後人體攜帶的細菌等微生物大量繁殖,屍體迅速腐壞,被水浸泡膨脹成一個龐然大物。全身各處空腔和人體組織充滿了污濁氣體,面部腫得和籃球差不多,嘴唇外翻跟非洲大猩猩有一比,眼睛像乒乓球似的暴突出來,七竅處粘稠污穢的液體流出……

這麼可怕的樣子,完全和生前判若兩人,就算是恩愛夫妻也做不出「撫屍痛哭」這種事情來。

相反,面對這樣一具可怖的、散發著令人慾嘔的臭氣的巨屍,要是哪位影帝竟敢當眾表演撫屍痛哭的把戲,秦林倒要百分之百的認定這傢伙有問題,毫不猶豫的把他抓起來。

想了想,秦林斟酌道:「如果真是汪氏和杜仲殺害的齊曹,她怎麼敢幾次三番的去州衙要人、鬧事,把這看成賊喊捉賊的話,也有些說不過去。」

陸遠志搓著手冥思苦想,半晌才猶疑道:「方師爺知道我們撈起這具水漂屍的年紀、身材、性別這一點,現在倒是有了解釋,因為汪氏去衙門要過人嘛!可方師爺交不出人,咱們把屍首撈起來交給他,卻又不要,這就更奇怪了,他不正好拿屍體交給汪氏,堵她的嘴嗎?」

看來,只有當面對質這一條路可走了。

汪氏曾說丈夫是被張磊、王勝兩個捕快叫走的,之後就不知所終,秦林便帶領眾人再一次去了州衙。

走到衙門口,太陽剛剛升起,把照壁上公正廉明四個大字映得熠熠生輝,而秦林見了此情此景,只是哧的一聲笑。

也不叫兩邊衙役通傳,秦林率眾長驅直入。

興國州知州姓胡,公座上胡大老爺頭戴烏紗帽,身穿青袍,腰系銀鈒花腰帶,胸前白鷳補子,白白胖胖的一個人,睡眼惺忪,正望著房梁打呵欠。

一個呵欠沒打完,看見一群錦衣衛和幾個貴公子不經通報就闖到公堂上來,這知州驚得把呵欠吞了回去,大睜著眼睛問:「你、你們是什麼人?」

「錦衣衛百戶,為殺害人命、意圖破壞朝廷新政之案,特到大人衙門提張磊、王勝兩人,與死者遺孀當堂對證!」

秦林說完,陸遠志就一拍大腿,暗暗贊道:妙啊,本來錦衣衛不能插手地方普通人命官司,秦哥把事情說的和萬曆新政掛上勾,錦衣衛就有權查處了嘛。

胡知州圓睜著兩隻眼睛,支支吾吾不知道怎麼回答。

方堂進方師爺從後堂轉出來,附到胡知州耳邊嘀咕了幾句,目光朝著秦林陰險的一瞥。

「好個招搖撞騙的傢伙!」胡知州厲聲喝道:「你既然從湖廣千戶所調去南京任職,興國州就輪不著你來管,什麼時候過路官兒也可以插手本地的事情了?大明律上有這條嗎?還不快走,本官便要參你妄自尊大、目無地方官衙、擅自插手州縣公事的不法行為!」

方堂進陰險的笑著,兩片老鼠鬍鬚抖了起來,駐外的錦衣衛雖然權勢極大,也不過和地方文官分庭抗禮,實權則稍有不如,其實是互相制衡的局面,憑錦衣衛的過路官兒想要壓倒本地的從五品知州,這就有所不能了。

江敬、江懋對視一眼,就要替秦林出頭。

看到江家三兄妹朝著這邊連連冷笑,方堂進心頭忽地一驚,知道上了他們的當,乾脆橫下心,搶在他們開口之前先說道:「本州的錦衣衛小旗馬上就帶人來了,到時候落下招搖撞騙的罪名,哼哼,傳言出去可就不好說了……三千兩啊三千兩,嘿嘿!」

江家三兄妹聞言氣不打一處來,江懋想痛罵這狡猾的師爺,卻被大哥江敬拉住了,神色鄭重的朝他搖了搖頭。

江紫壓低了聲音:「總督胡宗憲的公子被清官海瑞折辱的事情,三哥都忘了嗎?爹爹為『丁憂奪情』的事情,已惹來天下清流的非議,要是咱們在這個節骨眼上……」

江懋恍然大悟,已有胡宗憲公子被海瑞整治的前車之鑒,他們又確實拿三千兩銀子說事,本來為了暫時騙過了州衙好去富池鎮查訪,如果這方堂進真的把這件事拿出來誣陷他們,卻也難以辯駁,憑空落下了污名,對方反而沽名賣直,別人還要說他是海瑞第二呢!

難道就奈不何這陰險狡詐的錢穀師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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