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荊湖夏風 第八一章 死後分娩

傳說中鬼母陰胎非常凶戾惡毒,每夜陰魂從屍身上飛出,剖人心、挖人膽與陰胎為食,活人見之必定送命。

陸遠志生來神經大條,甲乙丙丁四女傻不愣登,可想起民間傳說里鬼母陰胎的邪惡可怕,全都忍不住上下牙齒磕磕磕的叩擊,身體瑟瑟發抖。

夜空漆黑如墨,四周只有火把的光亮忽明忽暗,躍動的火光把人影樹影映照得來回伸縮、扭曲舞動,就像惡魔在張牙舞爪,尋機擇人而噬。

一陣晚風吹過,恰似陰風襲來,眾人激零零打了個寒戰,慌得四面張望,好像邪惡血腥的鬼母陰魂就隱藏於黑暗之中,即將乘風襲來,勾魂攝魄。

「秦、秦哥……我怎麼覺得身上冷得很啊?」陸遠志聲音發飄,胖臉白慘慘的。

甲乙丙丁四女抱成一團:「真、真、真的好冷啊……」

忽然背後黑漆漆的樹叢中傳來咔嚓一聲響,在這萬籟俱寂的夜晚顯得分外清晰,分外詭異。

甲乙丙丁登時炸了窩,「媽呀」叫著沒頭沒尾的亂竄。

「你們怎麼了?」青黛莫名其妙的從樹叢後面走出來,原來是她不敢看死屍,啟棺時一直躲在遠處,發覺這邊動靜不對頭才走過來看看,無意中踏斷了枯枝,發出的聲響竟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嚇得眾人炸了窩。

「呼……」女兵乙、丙兩位分別從草叢中鑽出來,頭頂滿是枯葉、乾草。

胖乎乎的陸遠志左手抱著顆大樹,右手抓著什麼物事,那東西還在不停地掙扎。

樹上傳來女兵甲又羞又怒的叫聲:「快放手啊,死胖子,自己不會爬樹,抓我做什麼?」

原來胖子跟著亂竄,見女兵甲支溜一下爬到樹上,他試了幾下爬不上去,情急之下把女兵甲的一隻腳抓住了。

看見青黛從樹叢後面走出來,胖子趕緊訕笑著鬆開手,不停拿袖子擦腦門上的冷汗:「原、原來是小師妹啊。」

「死胖子,我要殺了你!」女兵甲追著陸遠志一頓狂扁。

耶,小丁呢?乙丙兩位到處找這小妹妹。

卻見棺材邊上的秦林似乎胖了許多,定睛細看原來是小丁像樹袋熊一樣掛在他身上,緊閉著眼睛、身子抖得像篩糠,嘴裡還不停叫:「救命啊,郭姑娘不要抓小丁呀,等下了山小丁就買好多桂花糖栗子糕送給你……不放手?我打,我打,我打死你!」

秦林軟玉溫香在懷,小丁柔軟的嬌軀在他懷中蹭來蹭去,這小迷糊還閉著眼睛不停地伸手亂抓亂掐,秦林只好撓著頭皮一臉的無奈:「姑娘,好像你打錯人了吧?」

聽到秦林的聲音,小丁這才睜開眼睛,發現竟然掛在秦林身上,她臉蛋羞得通紅,趕緊鬆開手跳下來。

感覺到眾人異樣的目光,小丁囁嚅半晌:「我、我沒害怕,我是保護秦公子……呀、呀!我打!」她把劍舞了兩下,呵呵傻笑道:「就這樣把鬼打跑了。」

甲乙丙三女對這糊塗妹妹已是無話可說,趕緊把她嘴一捂拖到旁邊去慢慢教訓:「傻蛋,丟人丟大發了!」

青黛微笑著替秦林理了理被小丁抓亂的頭髮,白皙如玉的指尖從皮膚上輕輕掠過,滿舒服的。

青黛可不常做這種動作呀,秦林心頭有鬼,乾笑兩聲:「剛才,我可一直沒動。」

「你這傢伙……」少女大眼睛彎了起來,促狹地笑著:「佔人便宜不嫌多。」

冤枉啊!秦林叫起撞天屈。

「對了,剛才好像聽到你們叫什麼鬼母,到底是怎麼回事?」青黛說著就要去看棺材中的屍體。

秦林趕緊把她眼睛捂住,「別看!」

「不看就不看,好稀奇么?」青黛嘟著嘴走開,芳心裡暗自為秦林愛護的舉動而歡喜,僅僅看陸遠志、四女兵這幾個膽大包天的傢伙都嚇成了那樣,想來棺中的情景必定十分可怕吧。

秦林再一次把目光轉入了棺內,他當然知道這並不是什麼鬼母陰胎。

像蘄州現在這種高溫潮濕的天氣,細菌等各種微生物繁殖極快,而人體內腸道等處生前就有大量的細菌,死後失去了活人的生理調節機能,菌群便呈幾何倍數迅速繁殖,屍體組織會很快的分解、腐爛,產生污濁氣體,導致屍體腫脹發泡。

這時候屍體的腹腔壓力便急劇升高,如果生前已懷有胎兒,就會在升高的腹壓作用下,從產道被「擠」出來,形成死後分娩的詭異現象——極端情況下,例如戰亂時期屍首沒人掩埋,暴露在陽光底下暴晒,甚至會出現腹部急劇膨脹,繼而爆炸的可怕場面。

死後分娩這一現象本身,秦林並沒準備用於案件偵破,因為它只是一個普通的自然現象,反而是胎兒的月份比較吸引他的興趣,四個月大的胎兒,算上眉眉死亡到現在的半個月,四個半月前眉眉還沒有撥到朱由樊身邊呢,單憑這一條就能替他洗清子烝父妾、敗壞倫常的罪名,保住他的世子之位。

但秦林並不滿足於替朱由樊洗冤,他還要借勢完成自己的某些目的,這起案件是個極好的機會。

剛才胖子和四位女兵都被嚇得心驚膽戰,口口聲聲說這是鬼母陰胎,秦林頓時心頭一閃念,冷笑連連:「本來以為時過境遷找不到證據,沒想到天助我也!」

秦林站在棺材旁邊「陰森」的冷笑著,和平靜下來的四女兵一塊兒走過來的陸胖子,忽然就覺得背心發涼,訕笑著問秦林可有什麼頭緒。

秦林便把死後分娩的道理講了一通,好在死後屍體腐壞膨脹這個現象是很常見的,膨脹的五臟六腑把胎兒擠出來也很好理解,他一說眾人就明白了。

「原來不是鬼母陰胎呀,看把我們嚇的!」女兵甲拍著高聳的胸脯,心有餘悸。

胖子在旁邊看得兩隻眼睛發直,口水滴答的都快淌地上了。

「看看看,看個屁呀!」女兵甲伸手就把胖子耳朵揪住:「剛才的賬還沒算呢!」

秦林笑著止住他倆,叮囑暫時不要把死後分娩的事情傳出去,尤其是陸胖子要管住嘴。

陸遠志掙脫女兵甲,把胖乎乎的肚子一捧,雄赳赳氣昂昂地道:「秦哥放心,就算是北鎮撫司的十八般酷刑,我也不走漏半個字,打死我也不說!」

秦林似笑非笑地道:「那揪耳朵呢?」

饒是陸胖子臉上肉多皮厚,這下也不免些微發紅,就算女兵甲是個男人婆,也忍不住微露小兒女的忸怩。

秦林笑了一通,讓他們把棺材照樣蓋好,重新埋進去,填土的時候注意點兒,盡量不要留下啟棺的痕迹。

好在這墳本來就是剛下葬的,就算上面翻出來新土也不覺得奇怪,這項工作的難度倒不大。

甲乙丙丁四女怕妖魔鬼怪,並不怕尋常死人,四個聯手幹活配合默契,不一會兒就將棺材放進墓穴,重新填土埋好,又在地面整理修飾一下,便看不出開啟過的痕迹了。

郭母一直蹲在山坡另一面,並不知道這邊的事情,秦林讓她保密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郭母先後得了秦林二十五兩銀子,再者也要顧忌自己臉面,連忙沒口子的答應決不對別人說。

當夜在青黛舅舅家宿了一晚,第二天清晨又是甲乙丙丁四個駕船,竹篷船像飛箭似的順流而下,轉眼就到了蘄州城外小碼頭。

秦林打發其餘人先回醫館,他單獨一個人走到荊王府的西便門,果然如事先的約定,有個黃皮寡廋的小宦官坐在門房裡面,本來沒精打採的,看見秦林就眼睛一亮。

秦林左手伸開一張,那小宦官就點點頭,快步走進了王府裡面,秦林就自己去街對面的茶館,二樓尋了個隔間坐下來。

沒等多久,張小陽就穿著身僕役衣服走了來,神情既惴惴不安,又滿懷著希望,把門一關先朝秦林磕了個頭,站起來就道:「替我家主人問秦公子好,那件事情可有眉目了么?」

單單是讓朱由樊擺脫罪名,逃出貶為庶人的困境,以現在的證據便能做到了——胎兒的月份與眉眉撥到朱由樊身邊的時間合不上。

朱由樊只要這種結果就已足夠,秦林卻不滿足,他要借著本案剝繭抽絲,進而實現自己的目標。

所以他搖著頭告訴張小陽:「已有了些眉目,但要徹底查清案情、替你家主人洗冤,還差著些證據。」

張小陽談不上失望還是歡喜,雖未破案但已有了眉目,總算可以安慰一下朱由樊。

秦林又道:「眉眉曾經回家省親,是誰安排的?一個侍女回家要有宦官、校尉陪伴?」

「回公子的話,普通侍女回家省親是不會有宦官、校尉護送的……」張小陽回憶了一小會兒,然後肯定地道:「小的記得是黃妃吩咐承奉司出兩個人、儀衛司出四個人,當時承奉司的幾位公公還說這郭眉眉不顯山不露水,咱們這雙眼睛都練出來了的,竟沒瞧出她怎麼巴結上了黃娘娘。」

秦林打發走張小陽,慢慢啜飲著茶水,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他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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