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荊湖夏風 第六九章 圖窮匕見

秦林在南郊亂墳崗子發現屍體的地方,焦急地等待著消息。

死者是一個中年男人,這個年紀普遍身上會有點小病小痛,以死者的體貌特徵判斷其具備良好的經濟條件,那麼他去醫館診病也就理所當然,只要找到他的病患,通過醫館這條線查下去,便能查清其真實身份。

到現在為止秦林的運氣還不錯,雖然死者的心、肺、胃都健康得無懈可擊,但膽囊里發現了結石。膽結石發作起來是很疼的,死者此前曾到醫館就診的可能性極大,由這條線查明真相的希望也相對較大。

不過最終結果如何仍然要看運氣,刑事偵破過程中的不確定因素實在太多:也許你費盡周折找到目擊者,他卻是個高度近視眼,案發時什麼都沒有看清;也許那目擊者視力很好,但因為精神刺激太大導致事發時段的記憶喪失;甚至有目擊者視力很好、神經也足夠堅強,偏偏在警方找他取證之前出車禍死掉了……

就拿這起分屍案來說,如果死者是個外地人,沒有在蘄州診病的記錄,或者是本地人,但接診他的醫生今天正好外出……各種意外都有可能導致此前的努力失去價值。

刑事偵破永遠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運氣。

不過秦林的座右銘是「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機會,就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這次他努力過了,結果將會如何?

秦林斜倚在土坡上,數著心跳讓思維漸漸平靜。

陸遠志躺在旁邊,嘴裡咬著草莖:「秦哥,我真服了你啦,這種辦法都想得出來……喂,讓我在你手下當個力士吧?」

胖子本來覺得軍余就不錯了,至少沒人再欺負、搜刮他家的肉鋪子,可現在秦林已經是總旗了,胖子就覺得弄個力士應該不成問題。

秦林眼睛望著天空,淡淡地道:「一個力士就把你打發了?」

胖子小眼睛一亮。

秦林翻身過來,看著胖子的眼睛正色道:「我的兄弟,至少也得從校尉干起。」

陸遠志一身肥肉歡快的蕩漾起來,本來就不大的眼睛早已笑得在臉上找不到了。

「不過還得看這次的差事,要辦砸了,連我這新鮮熱辣的總旗都得完蛋,你那校尉就等下輩子吧……」秦林也叼著根草莖,慢悠悠地道:「那樣的話,我開生藥鋪子當掌柜,請你當坐堂醫生。」

胖子立馬成了泄氣的皮球:「那我還不如回家幫我爹殺豬呢。」

秦林肚子里暗笑不止,陸胖子學醫動機不純吶,讓這神經大條的胖子進錦衣衛,解剖時打打下手倒也不錯。

韓飛廉從城內狂奔而出,速度堪比奔馬:「找到了正主兒,這人就是蘄州衛中左所的千戶馬勇!半個月前李氏醫館的龐先生還替他瞧過病,說是肝膽濕熱鬱結,手腕上有顆肉痣……」

秦林一下子跳起來,這樣看來屍源就沒錯了:身為千戶經濟條件當然不錯,甚至可以算得上養尊處優,而手掌上握持棍狀物形成的繭巴,想來定是耍槍弄棒形成的吧!

為什麼一位千戶大人會平白無故的被害,屍體還被大卸八塊?作為武將,就算常年養尊處優,總有些武藝,身邊總有幾個親兵保護吧!

死得如此凄慘,還把臉皮都剝落了……等等!

秦林突然面色大變,急不可待地問道:「老韓,現在到什麼時辰了?」

「屬下跑過來的時候正聽到梆子響,是午時正。」

秦林只覺心臟猛地一縮,血全都涌到了頭上:午時正,恰好是蘄州闔城文武官員為鄧子龍舉辦的接風酒宴開席的時間!

「走,趕快去指揮使司!」秦林一聲令下,同時暗暗地祈禱:希望之前定下的安防程序能發揮效果,否則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耶……全跑了?」陸遠志眼睜睜地看著秦林率錦衣校尉們跳上馬背絕塵而去,沒人理會他,竟把他甩在了亂墳崗子。

於是,接下來的半個時辰,一隻圓鼓鼓的肉球就慢吞吞的朝蘄州南門滾啊滾、滾啊滾……

……

蘄州衛指揮使司好久都沒有這麼熱鬧過了,里里外外張燈結綵,院子里擺著數十桌席面,在座的文武官員儘是紗帽官服,鮮明的補褂各依品級,文的有白鷳、鷺鷥、黃鸝、鵪鶉,武的是虎豹、熊羆,正應著那句「衣冠禽獸」。

獅仙斗糖的席面極其豐盛,桌子中間麵塑的獅子扛著彩旗,寓意「旗開得勝」,侍女花蝴蝶般穿梭往來替賓客斟酒,小廝們把美味佳肴流水價捧上。

正席由指揮使王進賢坐了下首主位,鄧子龍上首客位,知州張公魚、錦衣百戶石韋打橫相陪,另有幾名本地的有名鄉紳做陪客。

王進賢攛掇鄧子龍講當年抗擊倭寇的英雄事迹,老將軍娓娓道來,眾人聽到精彩處齊聲喝彩,酒過三巡菜上五味,一時賓主盡歡。

「王指揮、張父母厚愛,本將足感盛情,無以為報……」鄧子龍舉起酒杯,笑道:「好歹與蘄州文武共飲一轉,以謝貴地盛情相待。」

此時重文輕武,便是鄧子龍身為將軍也是先從文官敬起,一桌桌的敬酒。

這員老將果然豪邁不減少年時,酒到杯乾,每敬一桌都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由親兵斟滿之後再敬下一桌。

蘄州衛的中低級軍官坐在最後頭,雖然小小百戶已是正六品,千戶則是堂堂正五品,但州衙從九品的吏目都排在他們前面,官場規矩向來如此,倒也沒覺得有何不妥。

唯一讓他們奇怪的是,中左所的馬勇馬千戶,怎麼頭髮披散了下來,遮住小半張臉,並且臉色也顯得有些蒼白?而且他身邊的那幾位軍官,除了金鎮撫之外都是從前沒有見過的。

馬千戶、金鎮撫和另外幾名軍官坐了一桌,旁邊桌子的人不好問他們,就算有人走上去敬酒,也是金鎮撫出面搪塞過去。

武官們本來性情粗疏,雖然覺得馬勇與往日相比有些不大對勁兒,但也沒往深處去想。

隔著兩張桌子有個副千戶往空舉著酒杯,朝這邊笑道:「馬大哥怎麼躲在牆角,不來和兄弟們喝酒?」

馬千戶鼻音極重,含含糊糊地道:「傷風了,喝不得。」

那舉酒杯的軍官大笑:「不是傷風,只怕是馬大哥往翠雲樓走得太勤,太過孝順翠花姑娘,以致傷了腎吧!否則為什麼連著去上廁所呢?」

方才馬勇幾次三番的離席上廁所,還差點走到後廚去,只不過被幾個錦衣校尉攔了下來,眾人瞧見了都背地裡笑他腎虛。

馬勇神情僵硬的笑笑,沒有理會這副千戶。

副千戶頗有些得意地坐了下來,他並不知道就在同時,「馬勇」那雙青筋虯結的手微微動了動,波的一聲輕響,已把瓷酒杯在掌心捏得粉粉碎……如果他看見這一幕,不知是否還笑得出來?

「魏長老息怒!」「馬勇」身邊的一位軍官遞上了新的酒杯。

馬勇,或者應該叫他魏長老了,不動聲色的把酒杯接到手中,然後那雙神奇的手稍微一晃,酒中就多了一些足以毒死整頭大象的東西。

鄧子龍正爽朗的笑著與在座的文武官員一一碰杯,杯子在空中碰撞,酒液飛濺,你的杯中有我的酒滴,我的杯中混了你的酒滴……

「可惜……」魏長老神情木然,似乎是和身邊的軍官說話,又好像自言自語:「做人皮面具的葯不好弄啊,費這麼大勁兒,只能毒死鄧賊一個人……我本想讓這裡的朝廷鷹犬全都送命的。」

幾名下屬對視一眼,都有點無可奈何:以前通過王財就得知了指揮使司的內情,廚房從來不會防守多嚴密啊,沒想到這次宴席竟然派了錦衣衛守在後廚,連「鬼手捜魂」魏長老都沒辦法下手。

金毛七的一張臉則早已變得蠟黃,他只是個趨炎附勢之徒,所做的事情都只為了升官發財,可從來沒想要和白蓮教攪和到一塊兒啊,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勾當!

但他毫無辦法,因為用人皮面具偽裝成馬勇的魏長老,那雙青筋虯結的手實在太可怕了,金毛七毫不懷疑自己只要稍有異動,那雙手就會插穿他的胸膛,捏爆他的心臟!

更何況始終有一把尖刀抵在他的後背,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把他捅個透心涼!

這時候鄧子龍也按次序一桌桌席面敬過來了,因為喝了不少酒,老將軍的臉膛越發紅潤,配上花白的鬍鬚和高大的身材,更顯得威風凜凜。

指揮使王進賢陪在旁邊,看見馬勇的時候,他怔了一怔,似乎有些奇怪,但鄧子龍問起這桌軍官姓名時,他還是笑道:「馬勇馬千戶乃是我蘄州衛的一員儒將,能文能武,當年可是考過衛學秀才哩……」

「失敬、失敬!」鄧子龍舉著酒杯碰過去。

「標下馬勇、金毛七……」這一桌以「馬勇」為首的軍官口中報著姓名履歷,舉杯和鄧子龍相碰。

酒杯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酒液飛濺,淋濕了眾人的手。

「諸位果然豪氣!」鄧子龍大笑著就要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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