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荊湖夏風 第四五章 強悍的軍余

關於徵收常例的具體措施,秦林也有些看法:「現在都是軍余去收常例銀子嗎?」

韓飛廉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現在不行了,軍余唬不住人家,那些小商小販還能足額繳納,有勢力的商家看你是個軍余,連門都不讓進,別說拿錢了!」

秦林奇道:「為什麼正軍不去呢?」

韓飛廉一聲嘆息:「不小心惹到有勢力的,他把你告到千戶所甚至南鎮撫司去,就算不扒了這身皮,也得吃不少掛落,弟兄們還是想把這身飛魚服多穿幾年的。」

做事膽大沒顧忌的軍余,本身地位低唬不住人;有正式身份威懾力相對大點的校尉,又害怕無意中觸犯權貴,斷送了前程。

單單由軍余去收常例,力度就弱了不少。

能從商人手中收到多少常例銀子與錦衣衛士的收入息息相關,聽到韓飛廉與秦林討論常例徵收,校尉們都圍了過來,你一句我一句的抱怨不休。

秦林此前已從陸遠志提到他家肉鋪的情況,了解到明朝稅制的一些知識,現在通過眾校尉之口,算是有了一個比較全面的認識。

原來大明朝廷徵收的稅賦極低,以商稅而論,竟然是低到難以想像的三十稅一!如果歐洲那些交著教會十一稅,另外還得再交領主稅的商人們知道大明的稅率如此之低,恐怕會排長隊申請大明的綠卡,錯了,是魚鱗冊頁。

那麼大明朝的商人真的如此幸福嗎?

答案是否定的,因為正稅之外的陋規常例負擔極重,甚至遠遠超過了正稅。

和後世的亂收費相比,大明朝的陋規常例其實更具有合理性,或者說已經制度化,成為了維持政權的經濟基礎之一。

這是因為明太祖朱元璋建制的時候定下的官吏編製極少,比如蘄州衙門六房就只有十二名司吏、典吏是吃皇糧的經制正吏,而隨後兩百年間人口繁衍、市井商業繁盛,官府要辦的事情越來越繁雜,靠這十二名經制正吏根本無法完成,只能逐漸增加編製外的書辦來處理政務,到現在州衙已有上百名非經制吏。

捕快、衙役也有類似情況,按照制度本州只該有十名弓手、五名馬快,可這點人連稍微大股點的強盜都對付不了,更別提鎮壓白蓮教作亂了,於是只好在正役之外招收幫役。

朝廷是不會替這些非經制吏和幫役開工食銀的,所以州衙從上到下都必須通過「淋尖踢斛」、「火耗」等名目收取陋規常例,用以供養這些編製外人員。

另一方面,明朝官吏的薪俸是歷朝歷代最低的,隨著物價上漲薪俸越來越不夠用,同時衛所兵包括錦衣衛的軍餉又要被層層剋扣,到手少得可憐,如果不撈點常例來補貼,恐怕連肚子都填不飽。

明朝商人繳納相對低廉的朝廷正稅,同時負擔陋規常例,這也是合情合理並形成默契的,實際上在秦林看來有些類似後世實行的國地稅分繳。

可陋規常例與明文規定的正稅還是有很大不同,最大的問題就是徵收存在很大的彈性,朝廷正稅大家都照規定上繳,但士紳和顯貴在陋規常例上往往能夠憑藉權勢予以逃避。

一個地方應該用陋規常例補貼供養的書辦、幫役乃至錦衣校尉都是有定數的,衙門絕不會說士紳不交我就把書辦辭退了,它只會把士紳拒交的陋規常例份額轉嫁到平民百姓頭上,從而加重老百姓的負擔——前段時間陸遠志家肉鋪子就是因為沒有官場靠山,被陋規常例壓得有點兒不堪重負了。

目前韓飛廉這個小旗面臨的問題就是,因為有好幾家和各王府鎮國將軍府攀關係的商戶不再交常例,每月比往年少了二十兩銀子的收入,如果任憑對方繼續抗繳,要麼錦衣衛士們咬牙忍受收入降低,要不就把這部分損失轉嫁給無權無勢的小商小販承擔。

眾錦衣校尉把那些攀附權貴的商人大罵一通,但有用的辦法卻半個也沒有,有人說惹不起那些郡王、鎮國將軍、輔國將軍,乾脆大家少拿點,每月少吃幾次肉算了,有人說把份額分攤到其他鋪子……又有正軍指責軍余辦事不力,軍余抱怨正軍不肯出面承擔,莫衷一是。

韓飛廉很難為情:「唉,頭一天本該高高興興替秦兄弟接風的,大伙兒卻抱怨個不休,咱們都是粗人,秦兄弟不要見笑。」

秦林撓撓頭皮,「我倒有個主意。」

韓飛廉以下所有錦衣衛士都支棱起耳朵聽他說。

「前面說了,那些攀附權貴的商家是不識抬舉的,你和他軟磨沒用,非得硬來……」秦林停了停,見眾人點點頭,便接著往下說:「論打人、砸鋪子、搶東西這些臟活黑活,還是該無牽無掛的軍余兄弟去做;不過正軍弟兄們也不能躲懶,每兩三名軍余還得跟一名正軍,遇到衙役捕快民壯或者衛所兵來攪局,就由正軍去對付,量他們不敢抓正牌的錦衣校尉、天子親軍。」

有位老成些的校尉眨了眨眼睛:「那要是不小心惹到有貴官靠山的,或者舉動過火出了事,怎麼辦?他府控、省控的鬧下去,咱也惱火得很啊!不小心被扒了這身飛魚服,豈不是倒霉來哉?」

秦林拊掌而笑:「所以我說臟活黑活都由軍余兄弟動手,到時候人家真要上控,咱們把這軍余開革了就是,也很可以搪塞過去了。」

一聽此言,眾軍余臉都黑了,心道:你這傢伙真不是東西,把我們拿來做擋箭牌,難道軍余不是人?

韓飛廉心眼還不錯,立刻就搖頭拒絕:「這不是太那個啥了嗎?軍余弟兄雖不是在籍的正軍,畢竟也吃錦衣衛這碗飯……」

秦林眨了眨眼睛:「韓大哥自己都說了,軍余弟兄本來就沒有軍籍。」

韓飛廉倒不笨,此刻已明悟了三分,睜大眼睛道:「秦兄弟的意思是?」

秦林嘴角微微上翹,露出狡猾的笑容:「既然本來就沒有軍籍,開革不開革有什麼區別?咱今天開革了,明天再把這位軍余弟兄招進來,甲小隊給他革出來,乙小隊再招進去,誰還能管得著?」

「哎呀我的媽呀……」韓飛廉愣了半晌才驚嘆道:「秦兄弟你這腦瓜子咋長的?這樣辦法,真真虧你想得出來!」

秦林肚子里都快笑疼了,傳說中的無敵臨時工就是這樣煉成的啊。

眾軍余也長出了一口氣,原來不是真的開革,原來咱也有臨時工光環護體,原來小小軍余也可以大殺四方……

韓飛廉非常滿意的拍了拍秦林肩膀:「那麼,今後帶軍余弟兄徵收常例的工作,就由秦兄弟全權負責了。」

呃?秦林愕然。

韓飛廉把這事兒交給他,其實還帶著拉攏的意思,畢竟每月百十兩銀子的進項,過過手也能落下不少好處。

殊不知秦林根本就不在乎幾兩銀子,看到眾錦衣衛士期待的神情,只好點頭應承下來,心頭暗道把這事兒攬下來,倒有點作繭自縛的味道。

事不宜遲,秦林率眾錦衣來到城東一家抗繳常例的青樓,據說是樊山郡王府某位管家的產業,仗著這點勢頭就不把錦衣衛放在眼裡。

先派軍余頭兒趙益明進去找老鴇,可穿著身鴛鴦戰襖的趙益明在大門口就被攔了下來,幾個敞胸露懷的打手不懷好意的抱著膀子,斜著眼睛打量,分明不把這錦衣軍余放在眼裡:「哪兒來的野狗?趕緊的,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別在爺這大門口擋道!」

嘖嘖,秦林搖著頭走了上去,「怎麼著,咱錦衣衛辦事,還要看你們的臉色?」

看見穿飛魚服的正牌校尉上來了,濃妝艷抹的老鴇跑了出來,尖聲尖氣地道:「這位大爺……咱春風樓是樊山郡王府馬管事他老人家的產業,您要是識相的話,還是自個兒乖乖回去,從來就沒有錦衣衛敢來這兒收常例的。」

秦林嘆息一聲,往後退了兩步。

老鴇自以為得意,乾笑了起來:「小夥子中看不中用,是個銀樣鑞槍頭,要不要姐姐……」

卻見秦林朝趙益明使個眼色,一群軍余齊刷刷從衣服底下抽出鐵尺、短棒,呼啦啦打了過去。

軍余本來就是些好勇鬥狠的市井之徒,打砸最為拿手,青樓的幾個保鏢猝不及防,登時被放倒在地,軍余們衝進大堂,打了個稀里嘩啦。

老鴇在地上撒潑打滾:「不得了,了不得,鷹爪子殺人啦,救命啊!」

「什麼人在這兒胡鬧啊?」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從二樓傳下來,接著是下樓梯的腳步聲。

老鴇賽如撈到了救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張公公,他們都是強盜,您可得替咱主持公道啊!」同時她惡狠狠地盯著秦林,神色分明是說「你死定了」。

「好大膽的強盜,還把荊王府和咱家放在眼裡么?是軍,回去拿世子的片子遞到蘄州衛,是民,解往州衙門……」

那張公公尖聲尖氣的說著話,慢慢踱下了樓梯,老鴇趕緊過去一把抓住,活像救命稻草……樊山郡王是荊王庶出旁枝,其實在朝廷也不怎麼受待見,更別說做春風樓靠山的什麼馬管事了;倒是這位張公公是荊王世子跟前的紅人,相比之下勢力還要大得多。

秦林好整以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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