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關資料 第66章 暗夜之君王(上)

沙漠中的旅店絕大部分坐落在綠洲里,【黑日】卻是例外,雖然緊鄰著一座小湖泊,四周卻寸草不生。店主霍特曼之所以會在這裡經營,是不朽之君王布拉得·墨的命令,和從死亡沙漠拜訪歸來的墮落法師們的需要。

平平常常的早晨,他一如既往揉著酸澀的眼,懶洋洋地把倒置在桌上的椅子搬下地,吱啞一聲,兩片布滿風霜痕迹的薄木板被一隻蜜色的大手推開。從這個微小的動作,霍特曼就判斷出來人是法師,他們總是習慣先用那雙敏感而靈巧的手去觸摸東西,而不是像莽撞的戰士那樣用身體頂開。

不出所料,進來的是個背著簡易行囊,身穿黑色法師長袍的年輕男子。普通的布料因為沙塵和洗得太多而灰中泛黃,與霍特曼印象里那些綉滿了神秘符號,材料高級的華麗袍子截然不同。帽檐下也是一張極其平凡的臉,就是那种放進大街絕對認不出來的類型。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肩上停著一隻小龍,而不是一般法師的魔寵。

然而四目相對的剎那,霍特曼心一凜,他有著接近法師的直覺,這個青年從頭到腳不起眼,站在那裡卻有一種沉厚如山的穩重氣度,還有他的眼睛,平淡得像面鏡子,卻深藏著某種令人想探究,又隱隱恐懼的力量。

「早。」他停在門口,禮貌地招呼,不著痕迹地打量店內,聲音清亮中透著疲憊的沙啞。

「早上好,客人,今天外面風很大吧?」詫異對方是用學徒的禮節,霍特曼還是反射性地擺出生意人的笑臉,「坐,請問要點什麼?別看我這兒破,可是什麼山珍海味都有呢,托布拉得大人的福。」

「水和麵包。」聽到布拉得三字,青年法師眼中划過幾不可察的火光,指指肩上的小龍,「給它一大鍋肉。」

幼龍歡叫了一聲,親熱地摩擦主人的臉,被毫不留情地彈開。

「沒問題,馬上來。」霍特曼又吃了一驚,法師可是相當會享受的一批,這麼節儉的著實少見。不過他不用為生計犯愁,依舊很有待客之道地跑回櫃檯。

張羅期間,他注意到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那青年也用他修長的手指在桌上畫著特定的符文,垂著眼像在思量。因此,端上餐點時,他不由得放低了音量——下意識的,「先生,您要趕路吧?要不要我幫您打包一些食物?」

「好的,謝謝。」青年露出微微的笑意,詢問的視線落在一盤香氣騰騰的燉煮馬鈴薯上。

「這是附送。」霍特曼笑道,隨即想到什麼似的慌忙補充,「小店對生客一向如此。」他暗罵自己莫名其妙的討好態度,法師通常有點神經質,自尊心又高得嚇人,希望對方不會覺得冒犯而把他變成響尾蛇丟進沙子,他曾經看過一個老法師這麼對待手腳不夠利索的學徒。

令他鬆了口氣,青年再次低頭道謝,就慢慢吃起來。似乎為主人的排斥傷心,小龍食欲不振地盯著鍋子。見狀,青年放下水杯,舀起一塊燉肉送到它嘴邊。

淺藍如水晶的大眼立刻璨亮,小龍啊嗚一口咬下去,木勺啪地斷了。

「……我很抱歉。」

「……沒有關係。」

「把木頭吐出來,哈瑪蓋斯!」青年掐著寵物的脖子搖晃,還拎起它的後腿上下揮動,動作十分粗暴,「你會消化不良!」看不過去的店主忍笑道:「呃……我想龍的胃消化得了我的勺子,聽說它們連蚯蚓那種蠕動的東西也吞。」青年認真地注視他:「我不希望它養成這種壞習慣。」

結果勺子還是吞下去了,不過嘗到主人嚴厲的教訓,之後小龍都小心翼翼地咬,沒有再犯。

吃得差不多時,青年突然掩住嘴,爆發出一陣急咳。霍特曼清楚地捕捉到他臉上一閃而逝的驚愕。

怎麼會……法師怔怔看著掌心的血絲,心亂如麻:為什麼又咳了?龍血的效力至少十年,難道是和他體內的毒起了異變?

無心再吃,又改不了愛惜糧食的習慣,他匆匆塞下最後兩口麵包。小龍早已解決一大鍋燉肉,乖巧地用餐巾抹嘴,飛回主人的肩膀上。

接過霍特曼遞來的食籃,放下一枚金幣,青年轉身走出黑日旅館。太陽明晃晃地照下來,使他頭暈目眩,當下苦澀地認識到:他的破身體又恢複老樣子了,不,可能比原先更糟。

極目遠眺,除了灰黑色的沙礫就只有灰黑色的天空。唯一的妝點是縱橫交錯的溝渠,巨大而醜陋,像疤痕一樣盤踞在大地上。這裡是死靈君主的領域,被神遺棄的土地,也是他生活了五年,留下最不堪回憶和最深刻傷痛的地方。

邁步,走向他選擇的弒神之路,灰黑色的長袍與地面天空完美地融為一體。

※※※

一道簡陋的木柵欄環衛著小村莊,法師瞥了一眼,確定這玩意兒只能用來阻擋地精或者狼群,魔獸只要一爪就能拍碎,不過和屋舍破舊的外觀倒是很相稱。村民們用警惕而不友好的眼神瞪視他,主婦緊緊護衛自己的孩子,但還是有些掙脫母親的雙臂,好奇地撫摸法師的長袍。還有幾個跳啊跳,想碰到他肩上的哈瑪蓋斯。

沒有驅趕這些髒兮兮的小手,也沒有給好臉色,法師環視了一圈,目光定在看來最年長的人身上,用一種恭謹的語調道:「請問,梅羅夫人還活著嗎?」

無聲的衝擊化為距離擴散開來,沉紅的夕陽照在這片象徵迷信和恐懼的空地上,為法師投下漆黑的影子,也在他心頭落下一片陰影。

「女巫!」一個孩子尖聲叫著,跑向父母,「他認識女巫!」更多的孩子撿起石塊投擲,動作熟極而流,可見他們經常這樣干。

所有的攻擊都被奉還給本人,法師周身環繞著透明的風幕,連一點灰塵也沒沾到。彷彿沒聽到哭嚎和害怕的驚喘,兜帽下不透露感情的眸子依然望定最初詢問的村民:「回答我。」

「她……她還活著。」一股無形的力量迫使嚇得心悸的老人不由自主地服從,「在樹林里……」

不再理會他們,法師像知道方向般徑自往前走。這時,一個略帶福態的中年男子推開畏縮的村民走了出來,他穿著明顯好料子的白色袍子,行了個似是而非的禮:「年輕人,你正走向一條危險的不歸路,梅羅——你要拜訪的是個邪惡的操法者,整天與毒藥和屍骨為伍。」

青年法師一見他就沒好感,這男人胸前掛著代表生命女神的徽章,但是從他錯誤的禮儀、沒有附法的白袍和那個毫無神力的聖徽,可以看出是個神棍。最大的破綻,他沒有保鏢。這年頭,根本不會有單身的巡禮者或自願到偏遠鄉村任職的聖人。

「我不信神。」淡淡扔下一句,法師繞過偽聖職者,心裡有些惋惜。他一直對神力運作很感興趣——神到底是怎麼聽清那麼多信徒同時的禱告,再準確地將力量傳給他們?

路過村中央時,他看到一個燒得焦黑的火刑架。

一輪半月為深夜的森林披上銀紗,樹叢深處斷斷續續的咆哮驚起夜宿的飛鳥,連扇動翅膀的聲響也顯得凄厲尖銳。法師卻無動於衷地走著,踩碎滿地乾裂的枯葉。小龍也無懼地東張西望,忽然發出警告的叫聲,湮滅在樹葉急促的響動里。一隻成人粗的蟒蛇重重降落到地上,纏住法師的身軀,更多綠色的幽光在暗影幢幢間亮起。

小龍深深咬進蛇皮,試圖拉開它,卻見它猩紅的叉形舌在主人臉上舔動,並非敵意,而是溫馴的表示。法師輕柔地掙開這可怕的獸類,拎回寵物,揚聲道:「梅羅夫人,您還認識我嗎?」

「哎呀,我這是聽見誰的聲音了。」

空氣隨著交相傳遞的對話而抖動,一棟小木屋出現在茂密的枝椏下,從屋頂垂落的藤蔓和雜草形成天然的隱蔽,一籃籃樹果和植物的莖葉分門別類地擺放在門口,窄小的窗戶射出溫暖的燈光,滿是蟲洞的木板門被一隻乾瘦的手打開,一個灰發矮小的老婦人探出頭,打量片刻,綻開欣喜見到故人的笑容:「我真是沒想到你還活著,席恩。」

野獸不知何時安靜下來,地上的蛇類游開讓出道路,她沙啞的嗓音和沙沙的腳步聲在萬籟俱靜中清晰可聞。

「很高興您還記得我。」脫下風帽,露出一頭被黑布草草綁起的深棕色長發,法師鄭重地行了一禮。趴在門外的花斑猛虎捲起尾巴在他腿上摩擦了一下。

「在我認識的人當中,除了你,還有誰能把『動物友善』施展得如此完美?」沒有忽視寵物的動作,梅羅笑了。

也有可能是別人啊。席恩不以為然,瞥了眼屋內:「我可以進去嗎?」

「當然。」女巫將門開大,拖著遲緩的步子走向壁爐,拿起撥火棍添旺爐火,「要吃飯嗎,孩子?或者你已經不敢吃別人經手的食物了?」

「確認無毒我還是會吃的。」法師微一苦笑,把食籃放在桌上,「不過我帶了吃的,不麻煩您了。」

「介意我來點嗎?」瞧見裡面有瓶葡萄酒,梅羅眼睛一亮。席恩靜靜放下酒瓶:「就是……咳咳,給您的。」說到一半又咳嗽,他熟練地用手帕掩嘴。梅羅開懷的神情一轉為瞭然,同情地看著他:「那老怪物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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