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關資料 第26章 番外篇 聖歌

第一次見到法利恩·羅塞,是在水神祭的祈福儀式上。

遠處,聖堂頂樓的大鐘敲響古老而陳舊的禮讚;纖細美麗的神像下,白鴿撲扇著翅膀,抖落聖潔的羽毛。在一片莊嚴的歌聲中,他身穿水色的曳地絲袍,隨著風琴的節奏,朗誦手裡的聖典。

「以那光輝和力量為名,被賜予最偉大的尊貴諾言。因此,杜絕世間的慾望,但求成為接受神性之人。神啊,恩賜吾等榮耀;神啊,讚頌您的聖名……」

稚嫩的音調清透、華麗、又帶著悠遠的淡漠,在萬眾齊唱的禮堂里,依舊顯得特別清晰,也清晰得,不染世俗。他偷偷看他,心裡直打鼓,難以置信這樣高貴的神子,會是自己未來的室友。

「羅塞!羅塞!」持續了一天的祭典結束後,他拖著酸麻的雙腿追上獨自離去的法利恩,伸手的同時努力綻開熱情的笑容,「我叫威利,是你的室友,請多指教。」

對方微微側首,面無表情地打量他。離開了明亮的祭壇,他絕美的小臉不再神性得令人敬而遠之,只剩下稚氣,和一種奇怪的平板,就像——玩偶。

威利打了個突。

「誰說的?」缺乏感情的語氣也給人相同的感覺。

「科……科比奧神官長。」威利有些結巴地回答。與此同時,四下響起吃吃的笑聲,充滿惡意的嘲諷。這笑聲他太熟悉了,卻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裡聽見;而且,嘲笑的對象,似乎……不是他?

「介紹一下。」一個身材高大的神學生插進來,動作粗暴地拉開威利的領口,露出裡面破舊的棉衣,「這位是貧民窟出生的威利,母親是紅牌妓女。」再指指法利恩,怪聲怪氣地道:「這位是偉大的神眷之子,母親是前~~水神巫女。」

「喲!原來是一路貨,這下可親近了!」

「有共同語言,一定會相處得很好吧。」

無視身邊的鬧劇,褐色如煙水晶的眸子毫無波動,法利恩沖他淡淡頜首:「請多指教。」然後,轉身離去。那神學生鬆開手,朝他的背影狠狠呸了一聲:「跩什麼,不過是個婊子生的臭雜種。」

威利用顫抖的手指扣上領子,眼裡浮起羞辱的淚水。一半為自己,一半為他。

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利用,成為傷害那個人的道具,讓他覺得,很心痛。

※※※

因為這件事,連著幾天,威利都不敢和室友說話,而法利恩的孤僻和冷漠也大大超越他的想像。開始以為是不愉快的初見留下的隔閡,後來越觀察越發覺不對。明明呼吸著,擁有和常人一樣的生理需求,卻感覺不到生氣,死寂得像一尊雕像。學習和上課以外的時間,他就抱膝坐在床角,木然無語,似乎在冥想,又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然而威利從他定定的眼神,看出他的大腦是空的。

怎麼會這樣?他怎麼會這麼奇怪?威利百思不得其解,同學和教官的態度也讓他疑惑不已。前者動輒辱罵諷刺;後者不是布置繁重的功課,就是借故體罰。雖然前任水神巫女背德生子的事人人皆知,但這麼對待繼承她地位,又沒有罪過的兒子實在太過分了。

這天,法利恩再次受罰打掃神殿的後院,還被命令在兩個小時內完成,可是過去大家一起勞作也要花上半天的時間,所以他一開始就放棄了「勤快」二字,拖著掃帚慢悠悠地走向目的地。

「羅塞!」威利一邊追上他,一邊脫下外套,「我幫你,我力氣比較大。」

法利恩愣了愣,重複道:「幫我?」

「是啊,你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連晚飯也來不及吃。」

「哦。」法利恩應了一聲,停頓片刻,道,「謝謝。」威利咧嘴燦笑,為能夠幫助眼前的人感到由衷的高興。

後院非常大,枯黃的葉片鋪了一地,法利恩司空見慣地拿著比他整個人還高的掃帚掃起來。威利暗暗咒罵,把他趕到好掃的地方,自己往地勢不平的樹林區走去。

掃了一會兒,他隱隱聽見怪異的響動,像是爬牆的聲音,還沒反應過來,一股帶著銹味的腥氣傳入鼻端。

是血!威利轉過頭,正好看到一個高挑的身影翻過圍牆,落到地上。那是個很狼狽的人,蒙了層灰的金髮散亂不堪,額頭還扎了繃帶;白色的軍服可能穿在盔甲裡面,污漬不多,只是衣角撕得破破爛爛;胸膛、右大腿和兩臂都透出和繃帶一樣的血色,乍看像街上的流浪漢,可是他的臉卻異常俊美,笑容和煦,冰藍的眼眸也帶著溫暖的笑意。

「喲,第一次看到法利恩以外的人打掃這個鬼地方。」

威利花了幾秒鐘理解他的意思,期間,對方左顧右盼彷彿在找誰,突然吹了聲響亮的口哨。

不一會兒,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欣喜的大喊:「將軍!」

法利恩跌跌撞撞地跑過來,臉上是威利前所未見的歡容,一個前撲抱住來人的大腿。以他的身高,也只能抱到大腿。

「哎呀。」青年苦笑,就維持這樣的姿勢,朝威利行了個注目禮,「初次見面,我叫羅蘭,你是法利恩的朋友嗎?」

「他是我的室友。」法利恩糾正,略微放鬆手勁。羅蘭乘機抱起他,摟在左臂彎里。瞥見他染血的繃帶,法利恩臉色大變:「你受傷了?我幫你治療!」

「不用,已經痊癒了。這是綁著唬人的,傷兵才有休假和津貼撈,我何樂而不為?」

「將軍好奸詐。」

看著他們旁若無人地對話,威利有一股被排除在外的失落感,先前聽到的名字也讓他餘悸未平。自從獸人和蠻族的侵略以東城的勝利告終,「羅蘭」這個名字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傳說他足智多謀、勇敢善戰,沒想到實際上是這麼溫和貌美的年輕人。還有,他為什麼會認識法利恩?

注意到威利的表情,羅蘭立刻猜出他的心思,笑道:「謝謝你幫法利恩打掃,我和他也剛認識沒多久,加上平時軍務纏身,很少有空關照他,將來有你在他身邊,我就放心多了。」

「哪裡。」威利訥訥回應,一方面不好意思,另一方面也為這樣的拜託感到驕傲。

法利恩心下不以為然,他年紀小歸小,頭腦卻已經十分精明。以威利的身份來歷,根本幫不了自己,頂多陪著他一起吃苦,將軍真是太抬舉他了。

「那幫兔崽子怎麼這麼慢。」羅蘭突然冒出一句讓兩人愕然的髒話,朝外頭張望。彷彿呼應他的動作,幾個人影翻了過來,當先的是個鬍子滿面的大漢,笑得有點醉醺醺,顯然灌了不少黃湯:「嘿嘿,這不就來了。話說回來,你到底叫我們來幹嘛啊,羅蘭?」

「混蛋!」羅蘭一腳踹在他胸口,動作粗魯不文,「叫你把鬍子剃掉,還敢這樣邋裡邋遢地來,想嚇壞小孩子?」

「什麼小孩子?」大漢踉蹌半步,直著眼瞪視他懷裡的男孩,「這小鬼是誰?」跟著跳進來的長髮少年笑眯眯地打趣:「還用問,當然是羅蘭的私生子了。」他的臉側沒有耳朵,而是三叢天空色的羽翼,說話間,一盪一盪,平添幾分可愛。

「如果你有本事在十歲讓女人懷孕,我就承認他是我的私生子。」

「哪有十歲,這孩子頂多五六歲,你十二三歲生下他,雖然厲害,也不到驚世駭俗的地步。」

「席爾,別鬧了,羅蘭不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藍發披肩,美得不似凡人的少女溫和地打圓場。她身穿法師長袍,在一群渾身散發出血腥氣和酒味的男人當中特別顯眼。

席斯法爾哼了聲,別過頭不理她。藍發少女眼神一黯,沒有說話。反而是她身旁一個紅色短髮的少女氣咻咻地跳起來,伸指罵道:「席斯法爾你什麼態度!討打啊?」

「啊!」發出驚呼的是法利恩。紅髮少女眼一瞥,也吃驚得語無倫次:「你是……你不是那個哭鼻子的小鬼!」

「你們認識?」羅蘭很是意外。法利恩環緊他的頸項,將臉埋在他胸口。那次被扒褲子的經驗太深刻了,使他不敢面對這個喜怒無常的女孩。看到他的反應,眾人有志一同地朝僚友投以譴責的目光:「你欺負他。」

「我才沒欺負……好啦,是有一點點欺負,因為我沒想到他是男的嘛,氣得教訓了他兩句。」

「咦!他是男的?」藍發少女詫異地湊過去,細細端詳,「好可愛哦,怎麼會是男的呢?艾德娜,是不是你弄錯了?」

「他是男的!不信我扒給你看!」

「喂,住手。」羅蘭以眼神制止她,轉向怔怔杵了半天的威利,露出標準好好先生的笑容,「這裡就交給他們,我帶你們上街吃飯。」

威利還沒回答,第一個冒出危機意識的馬爾亞姆叫道:「等等,羅蘭,交給我們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打掃。」

「你要我們打掃這裡!?」眾人異口同聲,一臉無法置信。羅蘭揚起不加掩飾的壞笑:「反正你們閑著也是閑著,勞動一下沒有損失。何況,你們忍心讓這麼小的孩子做苦工嗎?」心腸最軟的艾露貝爾不吭聲,其他人卻不依:「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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