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步向終結的開始 第二十三篇 脫軌的旋律 第七章 暗之進行曲

太陽漸漸升高,清澈的晨光普照大地,透過尖塔小小的窗口,一縷縷歡快地跳躍。

金黃色的光線中,灰塵飛舞盤旋,形成另類別緻的美感。

他怔怔地看著,一動不動,直到夕陽西下。他常常這樣發獃一整天,麻木得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因為在這個一成不變的單調房間里,他唯一的娛樂也只有看這些變幻的陽光。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

銀瞳猛然睜開,沒有往常的茫然絕望,是深沉的冰銳。

床上的人緩緩坐起,隨著他的動作,噹啷啷一陣脆響,長長的黑鐵鎖鏈也被他帶動,從他的右腕,一直延伸到石壁。

漠然抬起手,彷彿沒看到腕上的鐐銬,他用檢視物品的眼光細細研究著自己。從修長優美的手指,略顯纖瘦的身軀,到雪白的赤足。然後他轉過頭,直直看向對面的穿衣鏡。

那裡映出一個年輕男子的影像,黑如子夜的長髮蜿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更襯得他蒼白得像個幽靈。

極美,殘留著稚嫩的臉龐,卻隱含滄桑的痕迹,好像他已經歷了太多的風雨、太多的磨難,微抿的唇瓣透出堅毅的意志,燭光與陰影交織,構成奇異而和諧的色調。

和夢中的白晝不同,窗外是墨藍的夜空與閃爍的群星,整個宇宙的光輝像凝聚濃縮在這一小片蒼穹中,顯得渺小又深遠。

「這具軀殼本身的意識?」

沒人回答,他的聲音飄浮在黑暗裡,宛如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私語。

※※※

今夜的西琉斯王宮燈火通明,辛比奧王的四十壽宴正熱鬧地舉行。宴會大廳設了十五桌筵席,擺滿了銀器、花色瓷盤、大口酒壺、高腳金樽和純金的分枝燭台。俏麗的侍女輕盈地踏過貴重的長毛地毯,將鮮嫩的烤肉和香醇的葡萄酒放在桌上。

音樂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詭異的清音,像什麼東西在地上拖行,又十分有節奏地一盪一盪。這聲音鑽進耳孔,直接在靈魂深處響起,成百倍地放大,震得身體發麻,心臟狂跳。

歡鬧的賓客不約而同地凝固,原本人聲鼎沸的宴廳變得死一般寂靜,只有那個聲音回蕩著、回蕩著、越來越近……

兩扇華美的大門在咒語的呢喃聲中慢慢敞開胸懷。

猶如黑夜的化身,卻比最耀眼的銀色星辰更美麗的青年出現在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心魂。

他散發赤足,全身上下只罩著一件寬鬆的黑袍,右手拖著一條斷裂的鐵索。如此怪異的形象,卻沒有激起守衛的警覺。他們也和其他人一樣,陷入恍惚迷醉的失神狀態。

例外的,只有上座大腹便便的國王,他身旁風韻猶存的美婦,以及下首一臉驚駭的華服男子。

「列、列文!」辛比奧四世發出喘不過氣來的嘶喊,瞪大眼的表情像看到一個不該出現的鬼,「你怎麼……」

冷汗澆熄了震驚,恐懼化為無形的手扼住了國王的脖子——他要如何對他的國民,對滿堂貴賓說:這是他的兒子,他囚禁了二十二年的兒子!

「父王。」

黑髮青年綻開孩子氣的燦笑,他記憶里列文·嘉蘭諾德·奧斯卡最後的笑容,晃了晃拖著鎖鏈的手,「我從秘魔島,逃出來了。」

安心的吐氣聲從三張嘴呼出,姑且不論列文為什麼幫他們遮掩,這樁醜聞總算可以雷聲大雨點小地過去了。

接下來就是父慈子孝的戲碼,感人的重逢悲喜劇,和眾人的鼓掌道喜。

魔鬼!他是魔鬼!年邁的祭師死死握住水晶杖,本能地感到異樣,正要喊出警示的話語,那雙冰鏡似的銀眸輕描淡寫地掃來,心跳攸停。

嘶啞的悲鳴和沉重的倒地聲彷彿夜梟的死亡讚歌,在暗色中帶起不祥的余痕。

※※※

色澤醇厚的液體與牛奶交融,散發出令人心曠神怡的清香,身穿黑色法衣的年輕人用銀勺往杯里加了一小勺砂糖,輕輕攪拌,盪開一個淺渦,偶爾與瓷杯碰撞出悅耳的叮噹聲。

啜了一口調好的咖啡,他浮起滿意的微笑。

「主人,您為什麼附到這個人身上?」

說話的是坐在他對面的少年,約莫十三、四歲年紀,有一頭接近黑色的深褐短髮,白皙精緻的臉蛋,明亮的大眼睛顏色十分的淺,呈現出剔透無瑕的藍。

被他稱作主人的,是西琉斯王國的二皇子,剛剛得到承認的列文·嘉蘭諾德·奧斯卡殿下。

「因為他召喚我。」男子的聲線低沉磁性,如堅冰般冷冽,沒有半點波瀾起伏。

「那,他死了嗎?」少年隨口問,大啖夾了熏鮭魚、火腿和小黃瓜的三明治,味道意外的好,至少比雲中塔的魔仆做的美味。葡萄酒也格外的香醇,帶著清涼的薄荷味,可惜他的養父不喝酒。

「嗯,他很乾脆地放棄了,只剩下一點記憶碎片。」

對於真正的列文,席恩是有點同情的——這是非常罕見的情緒。一個人完全沒有人身自由,連反擊的力量也不具備,這種人生確實過得沒意思,還不如拿來孤注一擲,賭上所有換取一線希望。

「哦。」哈瑪蓋斯又拿起一塊巧克力蛋糕,邊嚼邊道,「主人,您的身體我很妥善地保存好了,不過沒您坐鎮,我擔心惡魔們會溜出雲中塔,跑來這裡。」

「有點規矩,你現在是我的侍從。」席恩掃了養子一眼,淡淡指出,自己也很沒規矩地將杯中的咖啡一飲而盡,道,「他們下來就下來好了,這個國家很適合成為惡魔的樂園。」

「哦。」哈瑪蓋斯煩惱地盯著水果塔,不明白怎樣吃才是「有規矩」。

「主人,反正我是您從路邊撿回來的小廝,就不用管了吧?」

「也對,反正我是囚犯,也不用管了。」

兩人的談話漸漸向沒常識的方向進行。

私下共處時,席恩和哈瑪蓋斯都默契地使用古代語,雖然早就布下的【幻音之牆】會把他們的對話過濾成無意義的日常用語。

草草結束下午茶,魔域之王抱起養的兔子餵食。這隻灰兔已經被他填得肥了一圈,摸起來手感極好。

喂完一隻換另一隻,這隻還要肥,是個胖嘟嘟的史萊姆。暫時撤出艾斯嘉大陸後,他就帶領部下住進曾經是暗月法師公會,如今屬於他的雲中塔。某天接到一個叫坎菲斯的樹靈的求救,抱著趁火打劫的念頭去了,順帶拎回這隻莫名倒貼的新寵物。(見番外《降臨》)

少年模樣的小龍無力地瞧著這一幕,預見到這兩個小東西命不久也,只要它們的胃袋不是無底。

「哈瑪蓋斯,有幫女人在外面探頭探腦,你去趕她們走,問她們想幹嘛。」

想幹嘛,想追你啊!哈瑪蓋斯忍不住嘆氣,他的養父還沒發覺這副皮相有多美。從他的嘆息意識到原因,席恩恍然大悟:「哦,對了,列文長得不錯。」真麻煩,又一個美男子。迪斯卡爾已經引來霍娜一隻蜜蜂,希望這次不要又搞出什麼難以收拾的後遺症。

「主人,您何不試著和那些女孩交往看看?」哈瑪蓋斯殷切建議,他很想要個媽媽。席恩嗤笑:「要是知道我的真面目,她們會當場嚇跑。」要麼就嚇昏。

「會嗎?」哈瑪蓋斯很疑惑,主人不就是冷酷了一點,邪惡了一點,殘忍了一點,卑鄙了一點,而已嘛。

「會。」斬釘截鐵。

「那——」哈瑪蓋斯想起一個人選,「霍娜怎麼樣?她是真的喜歡主人呢。」席恩眼底的笑意更諷刺:「她?她愛的是迪斯卡爾,我的模擬人格。不,就連這份愛也是盲目的、虛幻的——好了,哈瑪蓋斯,與其想這些無聊的東西,你不如想想怎麼讓自己的力量更精進。」

「哦。」龍的化身怏怏答應:這才是無聊的東西吧。

聽到敲門聲,兩人微詫,席恩吩咐過不許打擾。哈瑪蓋斯跑過去開門,穿著可愛蕾絲邊裙的侍女一邊偷瞄容姿出眾的黑髮皇子,一邊恭謹地行禮,用羞澀的語調道:「列文殿下,佛雷恩伯爵小姐求見。」

不認識的人。哈瑪蓋斯求助地看向養父。席恩在對方進門的一刻就感覺出她身上極微弱的惡魔氣息,這是給他的訊息,當下點點頭:「請她進來。」

一身曳地長裙的淑女款款走進,暗金色的秀髮鬆鬆地在臉頰兩旁翹起,一雙迷人的大眼像氤氳著霧氣,在彎月似的眉和濃密的睫毛下閃著勾魂的光。她嫣然一笑的剎那,天地也為之失色。哈瑪蓋斯立刻看出她的真實身份:

「格蕾茵絲大人!」

「哎呀,主子,你還是這麼誘人啊~~~」

深淵領主一個前撲抱住主君,軟綿綿地偎著他,蹭啊蹭。

席恩沒有想歪,部下這句話的意思是:他看起來就像一個負面感情的凝結體,以惡魔的眼光,自然是「誘人」的了。

「吃飽了就走。」冷冷一甩手。

「根本吃不到啦。」格蕾茵絲嬌嗔,頗有怨念。別人的負面感情都是朝外發散,就他,是向里的,真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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