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步向終結的開始 第二十二篇 風暴之序曲 第一章 冬日之心

五月初,羅蘭將行政中樞搬回上界。

此舉是出於不得已的考量,因為某個刺客把他的辦公地點破壞了,施工作業又很吵,他只好回來面對國務尚書擔心得涕淚交流的老臉,和嬌妻溢滿相思關切的雙眼。

暗殺事件一過,羅蘭就發信報平安,所以朵琳沒有當場昏過去。但還是憂心如焚,日夜祈禱犯人緝拿歸案;丈夫平安無恙。吃不好睡不香,只想飛到下界親眼確認,可是淑女的禮儀不允許她這麼做。

也因此,羅蘭一回來,她就病倒了。

嚴守模範丈夫的本分,東城城主隨侍床側,端水喂葯樣樣親為,感動得朵琳生死相許,第N遍感謝上蒼賜予她如此美滿的姻緣。

一覺醒來,映入眼帘的是批閱奏摺的漆黑身影。為了就近照顧她,羅蘭把公務全搬進卧室。

「醒了?」立刻察覺她的動靜,清冽的嗓音隨著擱下的羽毛筆響起,「要喝水嗎?」

朵琳輕輕點頭,臉頰泛起紅暈。結婚一年多,她還是改不掉羞澀的天性。

身體還是沒力氣,只能依靠那雙手臂的支撐。記憶里母親也是個體弱多病的女人,而父親愛的,就是她柔弱無助的氣質,但朵琳並不喜歡生病。披頭散髮很難看,她希望將自己最美的一面呈現在心愛的人面前。

清涼的液體平息了乾渴,似乎體溫也有所降低。抬眼偷瞄,淡金色的長睫下,冰藍的眸沉靜如冬日的海,是她琢磨不透的深湛。她從沒見過羅蘭發怒,也不曾聽聞,他一直是平靜從容的。溫柔體貼,寬厚包容。微笑也僅僅劃個弧,不濃不淡,閑閑逸逸。

就像她的理想,所有注重禮儀的貴族。

只是,身為女性的部分偶爾會有一點小小的遺憾。希望看到他激情的樣子,更有魅力的表情。但她也明白這是淑女不該有的任性。

她已經太幸福了,不能貪心。

「怎麼了?」柔和如夜風的低語吹走她淺淺的悵然。朵琳回以婉約卻真摯的笑靨:「沒什麼,謝謝。」

「不舒服就不要強忍著。」大手撫上她汗濕的額,帶來舒適的感觸,「醫師說,你這次的病很兇險,我想叫師父來幫你看看。」

「帕西爾提斯先生是男性,不適合。」雖然感激他的好意,朵琳還是不得不指出。其實她並不討厭羅蘭一些平民化的舉止和思想,她知道他是軍旅出身,可惜妻子的立場就是必須規勸丈夫。

羅蘭溫文守禮地笑道:「是我唐突了。」放下水杯,他輕輕抱了抱她:「快點好起來。等你病好,我們一起去看岳父。」朵琳雙目一亮:「真的?」

「當然是真的,他也很擔心你。這次我們多住幾天,你也好和朋友多聊聊。」

朵琳的眼眶浮起濕意,為他毫不矯飾的心意,一句深藏了許久的話語衝口而出:「羅蘭,我愛你。」

正扶她躺下的人一頓,然後俯了下來,形狀優美的唇瓣貼上她的。

他吻得很深,不同於平日,看似激動下的情感表露,實則掩飾。

因為他說不出口,他不愛她。

被吻得暈陶陶的朵琳睜開迷醉的眼,嬌靨浮著羞紅,更增麗色。佳人如玉,溫順地躺在懷裡,卻溫暖不了冷酷的心。

「對不起。」長指的勾畫透出歉意,「忘了你還在生病。」

「沒……沒關係。」朵琳用被單掩面,心裡卻喜滋滋的。丈夫頭一次有這麼失控的表現,雖然沒有說那個字,但他也是愛她的吧?

「當心悶死。」輕笑聲從頭頂傳來,令她更害羞。

半晌,美麗的城妃緩緩拉下被子,凝視又坐回桌前的丈夫。俊美的側面鎮定依舊,卻流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倦色,當下內疚地道:「對不起,羅蘭,害你沒法專心辦公。」

「這種小事不必介意。」金髮青年笑容溫和,宛如一抹深暗的月色,「只要你病好,我就謝天謝地了。」

「可是……」想起剛才的情形,朵琳臉蛋更紅,強忍內心的刺痛,小聲道,「你不會……難受嗎?」

不能嫉妒!不能嫉妒!她反覆對自己說。上流社會在婚後保有情人是非常正常的事,動不動抓個對象滾上床也不稀奇。羅蘭完全不搞外遇已經讓她暗暗慶幸,但是自己身體不好,還要他守身就太過分了。

「嗯?」羅蘭一時沒聽懂。

「我是說……你可以召幾個侍女侍寢,或者上街……過夜。」

藍眸射出冰冷的怒意,嚇得朵琳縮成一團。收起情緒波動,羅蘭起身抱住她,一手輕撫她顫抖的背,嘆道:「說什麼傻話,你在鼓勵我偷情嗎?」朵琳心緒混亂,啜泣道:「但……但是……」

「我是你的丈夫,我會對你忠誠。」

——只要你活著。羅蘭在心裡補充,眼神始終無波無痕,只有最深處燃燒著蒼色的液態火焰,就像冰海里詭譎的暗流。

「嗯。」迴音帶著濃濃的鼻音,朵琳反手擁抱他,全身心地沉浸在感動的愛河裡。

輕柔的吻印上她的發,不含情慾:「睡吧。」

※※※

妃色的薄唇吐出悠長的氣息,吹散裊裊茶香,帶笑的清越嗓音悠悠擴散開來:

「你和你的小情人是怎麼回事?」

辦公桌後的人抬首,淺淺的金髮,藍寶石額飾下的臉俊逸出塵,浮光掠影地笑,淡雅而閑散:「可能會分手吧。」

「太遜了!」帕西斯咋舌,這個小動作絲毫不損及他秀麗的容貌,「徒弟,要不要我教你幾手?」他殷切地建議,一派戀愛顧問的架勢。

「不用。」這句話說得很用力,羅蘭低下頭,繼續辦公。最近朵琳病況穩定,他得以搬回正常的工作環境。在這裡他比較自在;偶有熟客上門,也可以悠閑地蹺二郎腿,東拉西扯。

「羅蘭,雖然你裝得不在意,但我肯定你對她一往情深。」

「我不否認。」

「那就行啦!」帕西斯拍打沙發扶手,「女人嘛,哄哄就行了。送鮮花寶石,做頓飯給她吃,低聲下氣讓她罵幾句,抱著她說些好聽的。實在不行壓倒她,保證手到擒來。」

「你的方法帶著嚴重的偏見。」啪!蓋章。

「切——」帕西斯不滿地拖長音調。羅蘭流暢地寫下簡短的評語,字跡蒼勁有力,語聲平淡自若,標準的一心兩用:「師母是很好哄,但冰宿不同。事實上,現在分手對我們都好。她是愛我,我也愛她,可是她並不真正了解我。與其將來傷心失望,不如趁用情未深時,早早抽手。」

帕西斯眯起眼,定定注視徒弟,半晌,迸出兩個字:「悶騷!」

羅蘭晃了晃,手指拖出一條長長的墨跡:「師父!」

「哼。」不理會他的指控,帕西斯交疊修長的雙腿,姿態灑逸地啜飲香茗,「什麼亂七八糟的,人生苦短,愛就愛了,不緊緊抓住,小心失去後悔。」羅蘭一窒,明白這是他的經驗之談,軟下語氣:「師父,我會設法救出師母,你別難過。」

「喂,我們現在討論的是你的問題。」

「老話一句,不一樣的。」羅蘭乾脆劃掉前面的部分,擱下筆,輕嘆,「師母和你是同類,你們彼此了解體諒,不必隱瞞,也不會受傷。而冰宿,嚴格說來還是個孩子。就算頭腦理解,感情也未必能接受。」這回換帕西斯無言以對。

「像這次,我射了楊小姐一箭,她就受到這麼大的衝擊。換作邱玲小姐,軒風小姐,她又會如何?」

「我想情況沒有這麼糟。」帕西斯沉吟道,「冰宿是個非常理性的人,也知道你的野心,也許她只是想趁這個機會整理心情,下更大的覺悟。」

「那只有更糟。她會變成什麼模樣?我早就不想她踏進來了,偏偏她不聽。」羅蘭忍不住抱怨。帕西斯擺擺手:「往好處想,這樣你們就投契了。」

「但這樣也不是冰宿了!她的性格還沒有成熟到在包容我的同時,還能不扭曲!」

「我說羅蘭,你似乎想太多了。」帕西斯有點受不了。羅蘭不以為然:「換作甲乙丙丁,我根本不會考慮。」

「呃,這倒是。愛人嘛,總要設想得周全點。」

「算了,順其自然。」調整心態,羅蘭不再庸人自擾,倒了杯茶,綻開誠摯的笑靨,「北城的進度差不多了,你就住下來吧?」帕西斯歉然一笑:「嗯……我還是喜歡住在米爾菲,那邊去看肖恩師父也比較方便。」

「師父,不是我說師公的壞話,他真的太遲鈍了。你為他付出那麼多,差點被協調神吞噬,我還當面提點過他,可是他都沒感覺的!」

「他不是沒感覺,是轉個頭就忘了。」

更可恨!羅蘭在心裡咬牙,對肖恩不抱好感。帕西斯輕搖杯中的液體,浮起帶著透明感的淺笑:「其實他忘了最好,我本來就不希望他記得。那些傢伙強行開啟他的記憶,我會一一找他們算帳。幸好我的處境肖恩師父還不知道,不然又要哭了。」羅蘭打心底嘆息:「師父,你會受傷的。」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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