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步向終結的開始 第二十一篇 鳴動 第七章 風雨將至

穿過碎石拼成的小徑,錯落有致的林蔭後出現一座精美的噴水池。中央的女神像光潔瑩潤,在水珠的映襯下更為逼真,和池邊抱琴獨坐的白衣男子構成優美的風景。

蒼白修長的手指彈奏出不成調的曲子,像淅淅瀝瀝的夜雨,打濕了少女的心。

蒼黑的瞳凝視銀色的豎琴,眼裡卻沒有豎琴,而是無數過去的片斷調和成的空靈色調。

楊陽駐足,不敢打擾眼前的人,儘管維烈的神態並沒有拒絕意味。

丁冬!又是一個破碎的音符,受一股莫名的衝動驅使,楊陽唱起一首消失的心上人喜歡的小曲:

光柔和地穿過樹葉的縫隙,

那是對昔日的懷念;

逆去的風輕拂整座城市,

那是對昔日的慰藉;

寂寞的吟遊詩人憂鬱地撥動七弦琴,

那是對昔日的追憶;

未豐滿的羽翼破殼而出,

那是對昔日的訣別。

歌聲清瑩潤澤,流瀉如冬日暖陽,又像是甘醇的美酒般沁人心脾。

不知不覺地應和,維烈抬眼,溫柔地凝視她,宛如大海般深沉悠遠、寧靜包容。這雙眼,也曾經掀起滔天巨浪,淹沒了數以百萬的人,險些顛覆一個世界。

長睫微垂,斂去了流動的波光,悠揚的音律響起,彷彿來自太古的悠然,平穩又蘊涵著滄桑與傷感,豐潤的嗓音透出水晶般剔透欲碎的細膩情懷:

俯卧在隨風起舞的樹陰下哭泣,

望著那個素不相識的自己,

吉他為逝去的人而彈奏,

流星因不歸之人而隕落;

不要離我而去 即使這樣懇求,

也只換來橙色花瓣的靜靜搖曳;

遺留在稚嫩臉龐上的陰影,

掌心的記憶 漸漸遠去;

指尖彈奏出別離的旋律,

依靠著你堅強臂膀的童心,

被呼嘯的車輪無情地拋開,

吉他彈奏出逝人的嘆息,

撥弄著心弦無法平靜……

曲調逐漸低微,取而代之的是溫和敘述的聲音:「這是父親曾經彈給姑姑和我聽的曲子。」

楊陽靜靜注視他,春末的風在兩人身邊打旋,卷著碎瓣飄遠。

「有時想想,也許我是個長不大的孩子。都這把年紀了,還在追逐父親的背影。他在的時候,雖然壓力大得喘不過氣來,但是也很安心。因為有父親擋著,一切風雨都打不倒他,為我指點未來的路。所以他走的時候,我很傷心,就像世界塌了一樣難受。還不能表現出來,怕他發現,怕他對我失望……」

「我始終是個不成器的兒子,只會墨守成規,消極度日。我想做到父親的程度,可是我沒有他的才能與魄力。我曾經以為時間能填補我和他的差距,但有一天我發現:這是不可能的。因為父親也在朝前走。而且他走一步,等於我走一百步。」

「做任何事,我都會想:『父親會怎麼做』。我永遠無法擺脫他,也不想擺脫。因為他在的時候,從來沒有摸著我的頭誇獎說我『做得好』。」

維烈吁了口長氣,抱著豎琴默默彈了幾個音,繼續傾訴:「我不知道大家是怎麼想的,但是那麼漫長的生命,真的讓我很厭倦。偏偏我是摩耶的支柱,我只能一直微笑,聆聽大家的抱怨,解開他們的心事,滿足他們的要求。沒有人問我累不累,我也不能說『我不想幹了』。」

「瑪格是一個奇蹟。她是那麼鮮活,就像一朵盛開的花。我無法自拔地愛她,可是愛的同時,我也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一個笑容一個眼神,就能牽動我的心。只要她一句話,我甚至願意擊毀千億的星辰,將宇宙結上緞帶,捧到她面前。」

「這種感覺太可怕,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也沒人可以問。大家只會調侃我,叫我安心當新郎。可是我真的受不了,我怕會做出無法挽回的事。」

「父親曾說,我不能偏心。摩耶是個太過脆弱的世界,只有公平,才能避免發生紛爭。」

變奏的音符象徵著主人的心境,楊陽也適時調整表情,以沉鬱的目光看著父親微露痛苦的清俊臉龐:「所以我開始躲著她,想整理情緒。瑪格以為我是迫於命令才不得不娶她,當面質問我到底愛不愛她。」

「那一刻,我甚至想壓倒她。愛情……竟然是這麼兇猛的感情。我不想傷害她,也不想放開她,就對她下跪,說我愛她。」

「瑪格把花丟到我頭上,說我不愛她,不然,我就不會朝她下跪。」

原來,瑪格蕾特公主也是愛他的。楊陽情不自禁地嘆息,為這對幼稚的男女打心底無奈,更為千千萬萬無辜遭難的犧牲者掬一把同情之淚。

降魔戰爭的起因……居然是情侶吵架。

長眠於地下的先烈們如果知道,只怕也會氣到無力吧。

「第二天,瑪格就離家出走。然後,她變心和死亡的消息傳回來。那一刻,我感覺整個人像碎掉一樣,後悔得想殺了我自己,破壞一切,毀了這個逼得我連愛也不敢愛的世界。」

楊陽打了個寒戰,意外父親的打擊如此沉重,難怪他後來那麼瘋狂。

「僅剩的理智阻止我對同伴出手,於是艾斯嘉就成為我發泄怨氣的對象。王說的對,我們根本不是報仇,是在屠殺。」垂下撥琴的手,維烈迎視女兒的目光,在這短短的時間裡,他臉上已完全失去血色,「就是這樣的我,殺了潔西卡。肖恩就算想吃了我,也不奇怪。」

心裡彷彿有一把刀,緩慢而用力地割著,時刻不斷,就像無期徒刑。

已經痛了一千年,今後也會一直痛下去。

因為肖恩說:永遠不原諒他。

「……」楊陽深吸一口氣,顫聲道,「維烈,你後悔報仇嗎?」

魔界宰相微微一怔,堅定地搖首:「不,殺害瑪格的人,我必須讓他們付出代價。只是,不該用那樣的方式。」

「可是——報仇不可能不牽連無辜的啊!何況那種狀態,也沒辦法好好思考!」

「沒錯,但是任何理由都不能作為脫罪的借口。」

楊陽噤聲,臉色變得和父親一樣白。維烈疲憊地移開眼,幽幽地道:「就算世人都原諒,我也不能原諒我自己。換作你,能原諒對重要的人出手,這麼喪心病狂的自己嗎?」楊陽用力搖頭。

「離開珂曼世家時,我還想,要約束大家,和艾斯嘉和平相處,結果卻是我一手造成了他們姐弟倆的不幸。」

「假惺惺。」

「肖恩!」楊陽轉過頭,正好看見宿命的另一半從天而降,背上的風翼化為光點,襯得他的神情更為晦暗,雙眸射出不加掩飾的恨意,直刺昔日的友人。

維烈抱著豎琴,不言不動,蒼白若鬼。

「你跑哪兒去了?希莉絲到處找你!諾因也……」注意到他的視線,楊陽下意識地擋在父親面前,目露哀求,「肖恩。」

棕發青年發出尖銳的笑聲,充滿殘忍的諷刺,那是他過去從未展露的面貌:「放心,我不會殺他,因為殺也殺不死。」楊陽難堪地咬住下唇。維烈顫了顫,不是畏縮,而是不堪負荷的反應。就像一台老舊的機器壽命到了盡頭,無聲哀鳴。

「我回來打聲招呼,在這個混蛋離開這裡以前,我要另外找地方住。」

「別這樣!肖恩!」

「那要我怎麼樣?掐死他?」肖恩情不自禁地提高嗓門,語氣透出失控的徵兆,「我已經夠仁至義盡了!你還要我做到什麼地步?難道你父親的命是命,我姐姐的命就不是命?!」楊陽無言以對,黑眸隱然有淚。維烈看不下去,艱難地發聲:「肖恩……」

「閉嘴!我不想聽你說話!給我滾得遠遠的!看到你就噁心!」惡毒的話語衝口而出,卻在目睹那身影搖晃的瞬間,嘴角幾不可察地一抽。

傷害對方的同時,也是在傷害自己。

再也待不下去,他轉身狂奔,撞上一具線條優雅卻結實的胸膛。

「帕爾!」理智頓時斷線,他緊緊抱住徒弟,全身激烈發抖。帕西斯嘆息著輕拍他,以不甚友好的眼神打量父女倆,柔聲呵哄:「乖,出了什麼事?」

「他……他殺了姐姐!」

帶泣的控訴如劍貫穿維烈的心,緊接著聽到的反駁又讓他錯愕地瞪大眼:「不是他殺的。」

肖恩怔怔抬頭,獃滯地重複:「不是他殺的?」帕西斯眸光一動,神色有剎那的不願,隨即換上毫無破綻的笑容,輕柔地擦拭他眼角沁出的淚:「你忘了嗎,我當時也在司令部。」

「……對哦。」

「風之幽鬼是來過,但是在他來之前,科爾修斯埋伏的刺客就暴起發難。潔西卡小姐叫我和幾位法師快走,自己中劍倒下。風之幽鬼只不過是破壞了司令部而已。」

「殺了姐姐的……是卡修?」肖恩一時無法接受,內心滿溢的苦澀卻降低了水位。

「沒錯,所以你恨他實在沒道理。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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