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步向終結的開始 第二十一篇 鳴動 第二章 緣起

狂亂的月夜,昏暗的小巷和奇怪的少年,這一切讓肖恩感覺自己好像墮入一個荒誕的夢境,過了好半晌才回過神。

「呃……服務?」

傻傻地搔搔頭,他老實地道,「我是來超度的啦,這裡怨氣特別重——話說回來,你是哪家的孩子?這麼晚還在外面閑逛,不要緊么?」

對於他完全不著邊際的回答,銀髮少年的反應是玩味的一挑眉。

他早就在觀察他了,從他打倒他第一批不成材的部下開始。就是那時,他決定親自來會會他。因為他已經好久,沒見到氣質這麼純粹的人。

「你是聖職者?」不像,他臉上沒有那種討厭的正氣。琥珀色的眸子純凈而坦白,像一頭被牽進狼群的小綿羊。

可憐的人啊,難道他不知道「好奇心殺死貓」這句話?更別說好心了。

果然,肖恩搖了搖頭:「嗯……我應該不算聖職者,只是學過超度。」銀髮少年暗嘆,揮了揮手:「來,我帶你出去。」小綿羊應該回到小綿羊當中。

「咦,可是……」

「別廢話,我可是難得大發慈悲。」

不容反駁的語調,散發出強勢的魄力。肖恩啞然:這孩子和露西好像,都是人小氣派大。

因為已經養成條件反射,他不由自主地跟著對方。走出暗巷的一刻,少年回首,碧眸疑惑地半眯:「你……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這張臉,好眼熟。還有那明朗的聲線,他一定聽過。

想起來了,在村子的時候,他還帶著一個黑頭髮的女孩。

人生真是無處不相逢。

「哎?」肖恩一怔,凝神回憶,「好像沒有耶。」這麼特別的孩子,他如果認識,絕對不會忘記。銀髮少年牽了牽嘴角:「是我認錯人了,別放在心上。」

一回到那條頹廢的大街,幾個混混模樣的青年立刻圍上來,用兇狠的眼神瞪視肖恩,詢問少年:「費爾南迪大人,您制伏他了?」

大人!?肖恩再次目瞪口呆:雖然這孩子一看就知道是上流社會出生,但也應該稱呼少爺而不是大人啊。

而且……不知是否他的錯覺,這些人看他的眼光,似乎在恭敬畏懼中有一絲鄙夷?

「沒有,我要帶他走。」

「可是……」

「他沒錢,我一看就知道。」這也是銀髮少年如此善心的原因之一。肖恩訕訕地笑了,他確實是窮光蛋一個,錢包被徒弟沒收,零花錢又老是救濟窮人。混混們齊聲噓道:「切——沒錢還來這裡!」

「要不把他賣給歐萊先生吧?他就喜歡這種類型,這小子的身材也不錯。」

「是啊,為兄弟們出口氣,又可以大撈一筆。」

「我說了,我要帶他走。」少年神色微沉,「你們再羅嗦,我就把你們統統丟到溫特莉夫人那兒,叫她好好調教你們。」當了整整十一年的啞巴,他還不太習慣用聲帶,說話時間一長就感覺力不從心,所以格外討厭有人害他多費唇舌。

眾人嚇得當場腿軟,連連搖頭表示不敢造次。

「閃。」言簡意賅,命令也被完美地執行。

一頭霧水的肖恩走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那個,你們剛才在說什麼?」少年含笑瞥了他一眼:「你聽不懂?」真少見,這年頭居然還有純得這麼徹底的人。

「也不是完全聽不懂啦,是不是那個叫歐萊的人在招工?我想去試試。」

「啊哈哈哈哈!」

銀髮少年放聲大笑,直笑得前仰後合,眼角沁出淚水。

「你……你真是個有趣的傢伙。」斷斷續續地說著,他擦乾笑出來的眼淚,重重拍打還傻愣愣的青年,「我喜歡你,我會罩你。」這樣稀罕的人物,死了太可惜了。

「哎?」肖恩更加困惑。這種明顯屬於道上的話,應該由一個五大三粗,滿身刀疤刺青的粗漢來說才合適吧,怎麼會出自一個氣質如皎月的少年口中?

其實肖恩並不是不諳世事。他一向在底層賺錢養家,浮生百態都見識過,只是他都挑正經的工作。為了不讓菲莉西亞學壞,也從來不靠近聲色場所。因此,活到二十六歲,肖恩的精神世界還像白紙一樣。

「我的全名是帕西爾提斯·費爾南迪,你呢?」

「肖恩!」感到對方的善意,棕發青年也回以爽朗的笑容,隨即煩惱地蹙眉,「你的名字和姓都好拗口,我可不可以用簡稱叫你?」帕西斯浮起淡淡的笑意:「可以啊,你就叫我帕爾好了,我媽媽都是這麼叫我。」

「哦,很可愛哩,可惜我的名字太短,不好叫小名。」

「那就一直是昵稱了,不是嗎?」銀髮少年展露出勾魂奪魄的惑人微笑。但是被他放電的一方太過遲鈍,只覺這孩子笑得比他的寶貝女兒還甜蜜,著實招人疼,情不自禁地以長輩自居:「帕爾,你這麼晚還不回去,很危險的。還有剛才那些人,是你家的僕役吧,怎麼好像瞧不起你似的?」一邊說,他豐富的想像力一邊開動,猜測這孩子是否在家受了歧視,才半夜出來遊盪。

「他們瞧不起我很正常,因為我是他們主人的孌童。」

「孌童?那是什麼?」

「呵呵,你果然不知道。」帕西斯毫不意外地笑了,狀似無謂地攤攤手,「就是一種不好的營生,沒有人格和尊嚴的一批人。」肖恩又震驚又憤怒:「那很過分啊!」

帕西斯但笑不語,說了一長串話,他多少有些疲倦。

「帕爾……」肖恩前所未有的心痛,這孩子眼裡沒有他常見的悲哀愁苦,也沒有魯西克那種看透人性的蒼涼和漠然,甚至是快樂的、享受的,但他直覺這情緒決不正常。

「總之……咳!」乾咳了兩聲,沙啞的聲音才恢複原先的清越,只是虛弱許多,「快回去吧,你不適合這兒。」

「那你呢?」

肖恩看著他,有股衝動帶走他。但是,他有什麼資格?有什麼立場?他們萍水相逢,彼此根本不了解。帕西斯深深凝視他,眼底有一抹真正的愉悅:「我喜歡你的眼神,沒有自以為是的憐憫,也沒有高高在上的同情。」語畢,他一手伸進衣擺的口袋。

叮鈴!隨著一聲清澈得不可思議的脆音,一隻小巧的金鈴出現在白皙幼嫩的手掌間:「拿著這個,系在身上,就沒人會找你麻煩。」肖恩下意識地接過,不解地歪著頭。帕西斯的唇角揚起高傲的笑弧:「我可不會讓人永遠踩在我頭上。所有欠我的,我會十倍奉還。」

「是誰這麼待你?」肖恩實在放心不下。

「你啊,愛管閑事的笨蛋。」沒有回答,帕西斯笑著轉身,揮手作別,「我會再來找你玩。」

肖恩踏出一步,最後還是沒有追上去。少年的背影充滿了拒絕的意味,他不會接受任何人的關懷和幫助,除非他自己敞開心門。

悵然注視手上的金鈴,想到帕西斯的許諾,肖恩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

至少他們還會再見。

※※※

落到這一步,帕西斯並不怨天尤人。

因為成為孌童固然是被迫,當時他也沒有拚死反抗。

用魔曲殺了全村的人後,他帶著母親的骨灰一路往南,想看看她口中溫暖的南方。結果,看到的是一個比他出生的小村莊更冷酷骯髒的世界。

在國境就被當作是來自污穢之地的小叫花子,差點被一幫士兵輪姦。進入內地後更慘,最靠北的普雷尼亞王國至今還有一條「凡銀髮者,殺無赦」的法令,這都拜他的父親羅里蘭塔所賜。當年他為了保護異族,使計坑殺了二十萬大軍,其他藉助魔曲的破壞行為更是不計其數。難怪莉拉帶著他逃到北方,這個混蛋通緝犯老爸。他倒好,眼一閉太平了,害得他們母子不得安生,活得比畜牲還不如。

幸好他的頭髮不像魯西克,可以染黑,漂亮的臉蛋也塗得髒兮兮,才覆險如夷地走下來。期間,被拉去當童奴三十八次;被徵兵的看中他細皮嫩肉逮住充當軍妓十五次;被眼睛利的貴族佬看穿花容月貌洗乾淨扔上床八次;至於被當野狗踹,當乞丐趕這種小節他都懶得數了。在魔法師公會又測出是天生的亡靈屬性,連聖域也不敢去,被一個自命正義的聖職者追殺得狼狽萬狀,歷經千辛萬苦才逃掉。就這樣掙扎著來到與南方聯盟相鄰的小國迪亞,才找到一座風景優美人煙罕至的翠谷,把骨灰灑進波光粼粼的小湖。

那裡媽媽應該會喜歡吧。

【人死後會去冥界】——母親曾用憧憬的口吻這麼說。所以她的靈魂不會陪著他,肯定去找他那個混蛋老爸了,留著骨灰也沒用。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那一刻,他還是流淚了。沒有哭,只是靜靜地流淚。

之後,他開始過得渾渾噩噩,只是活著。因為被母親拚死守護的生命,連自殺的資格也沒有。

也因此,當終於身陷絕境時,他沒有選擇玉石俱焚。

他的聲帶太脆弱,無法使用亞利安族最強大的能力【咒歌】,一旦雙手失去自由,和一般的小孩子沒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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