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步向終結的開始 第十九篇 火種 第三章 蟄伏者

海上戰爭的隔天,伊維爾倫城主羅蘭·福斯就接到探子傳來的結果報告。

「平手,我方損失較大。」簡略概括後,大神官遞上整理好的文件,隨即一臉憂慮地吞吐道,「還有……馬爾亞姆將軍救了個海精靈。」

「海精靈!?真有這個種族?」羅蘭驚訝地抬起頭。

「是,當時船上的每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確實是精靈,而且是從海里浮起來的。」

「浮屍也是從海里浮起來的。」羅蘭不知道自己一語中的,靠向椅背,看出心腹真正想說的事,「她是女人?」法利恩重重點頭:「很美。」

「馬爾亞姆的魂還在不在身體里?」

「咳,聽說已經被勾去了一半。」

羅蘭輕輕一哼,道:「罷了,那傢伙雖然是個色鬼,卻不是下半身動物,能碰不能碰還分得清楚,頂多瞧著過過乾癮,不會進一步,更不會把心投進去。」法利恩打結的眉頭依然沒有鬆開:「問題是,她喪失了記憶。」

冰藍的眸子因意外而微微睜大,然後閃過一抹嘲諷。

「失去記憶嗎?這個橋段放在戲劇里是滿感人,換成現實,十之八九有水分。」

「是,我也是擔心這一點。」法利恩贊同,「她出現的時機太巧,又來歷不明。」羅蘭沉吟道:「異族未必有這等心思,關鍵是她背後有沒有黑手。」

「大人對異族太放心了。」

「因為我認識的異族都很純真啊。」羅蘭笑了。法利恩不以為然:「純真不代表愚蠢,就算純真好了,和陰謀結合也可能變成傷人的毒針,我認為那個精靈不能留。」

「用什麼名目?普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在我們這兒。我若搞小動作,艾德娜她們也會打斷我的骨頭。」

「艾德娜那邊我去說,總之將軍一回來複命,就把他們倆隔開。」

「這倒是必要。」羅蘭點了點頭,以一貫從容的口吻道,「那個海精靈我親自確認,很多事還是要眼睛看了才能決定。」

※※※

和接見雪族少女時一樣,東城城主要隨侍武官和魔導團團長做陪客,前者沒意見,後者卻提出異議:「大人不要去比較好。」

「為什麼?」

「因為大人對她有偏見。」

「……」羅蘭沉默地注視她。艾露貝爾的眼神溫軟而堅定:「我理解大人謹慎的心情,但這樣的會面會給那一位帶來壓力,也不會有任何實質上的成果,精靈對人類的情感有著比我們更敏銳的天性。而且萬一……萬一她的身份有可疑,我和艾德娜也方便應付。」

「嗯,那就拜託你們了。」略一思忖,羅蘭擺擺手,走出會客室,「我去拷問另一個。」

※※※

月桂茶寧馨的香氣在空氣里飄散,辦公室的氣氛卻一點也稱不上友好,甚至能用電閃雷鳴形容。

「你小子竟然陷害我!」鐵壁將軍拿茶水降火,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

羅蘭哼了聲,毫無反省之意:「我不那麼說,你會從酒館裡爬出來嗎?不過沒想到你真的攜美歸來了。」馬爾亞姆嘿嘿一笑:「那是我運氣好。」

「好到一撿就撿了個精靈?」

聽出言外之音,大漢的表情有些擔心:「羅蘭,你不會對埃娃做什麼吧?」金髮青年一怔:「埃娃?她不是喪失記憶嗎?」他不相信這名字是對方起的,以這個部下的水平,只會取「阿綠」、「小海」之類如貓似狗的諢名。

「她只記得自己的名字。」

「哦。」一瞬間,羅蘭腦中閃過什麼,卻來不及捕捉。馬爾亞姆義正詞嚴地道:「總之,她是個好女孩,雖然性子冷了點。我不認為她接近我是有目的,這些天她也沒有和外界聯絡的跡象。」

「嗯……看來你很喜歡她。」

「喂,我這個大老粗就算看上人家,也要看人家瞧不瞧得起我。」馬爾亞姆笑得有點苦。羅蘭語帶促狹:「這有什麼關係,她正處於失憶的脆弱時期,只要你多花點心思,還不乖乖地手到擒來?」

「混蛋!我才沒這麼齷齪!」

「你對那些酒館的服務生和老闆娘還不是花招百出,看對眼就上床,也不見得光明到哪去。」羅蘭一邊吐槽一邊喝茶,用詞越來越沒城主的樣子。馬爾亞姆尷尬地搔搔頭:「不一樣,那些女人哪能和她比。」

「哦,我們的鐵壁將軍終於找到他的女神了。」

「去!」

羅蘭輕鬆接住丟來的茶碟,正色道:「我醜話說在前面,如果她有問題,我不管你把她當女神還老婆,一律砍!」馬爾亞姆也回以嚴肅的態度:「這我沒話說,但是我不許你在沒查清楚的情況下,對她怎麼樣。」

「當然。」確定了部下沒有陷得很深,羅蘭暗暗鬆了口氣,笑道,「可憐你今晚又要孤枕難眠了,我打算把她安排在魔導團,讓艾露貝爾照顧。」

「這樣最好。今天晚上我才不會一個人睡宿舍,和伊芙席爾約好喝個通宵。」

「啊,對了,你常去的那家酒店,好像新進了兩個美麗的服務生。」

馬爾亞姆眉飛色舞,心神立刻插翅飛走,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衝口道:「那兩個女人不會是你調去的吧?」

羅蘭微微變色,眼中閃過陰冷的薄怒:「你要這麼想,也隨你。」

「……對不起,羅蘭,我不是這個意思。」話一出口馬爾亞姆就後悔了,壓抑的氣氛更讓他渾身難受,恨不得撕爛自己這張嘴,「你是什麼人我們都明白,你千萬別誤會。」

「我是什麼人……」自嘲的笑容如曇花一現,下一秒羅蘭已恢複平常的神態,「我還沒空閑到當你們這幫傢伙的媒婆,快滾去你的阿花那兒,明天帶瓶酒來賠罪。」馬爾亞姆訥訥半天,找不出補救的法子,只好怏怏去了,心裡倒也不是很懊惱,因為友人如果真的生氣,只會扮著笑臉糊弄過去,那麼明天帶酒過來,應該能雨過天晴吧。

門關上後,寬敞的空間一時安靜下來,直到被倒茶的聲音打破。

其實羅蘭現在比較想喝酒。

以前一有不愉快,就可以呼朋喝友上館子喝個酩酊大醉,第二天起來忘得乾乾淨淨。如今,他要挖地三尺才藏得了酒不被侍女發現。

馬爾亞姆不用道歉,是他調去的女人,齷齪是他,混蛋也是他。

羅蘭悠哉地喝茶,眼神一片冰冷。

登上城主之位的第一年,希魯沙傭兵團的舊部在酒館裡鬧事,打死了人,於法當斬。他可以包庇的,用「喝醉」做借口就行,但是他沒有。

當時是鞏固地位的重要時刻,他需要殺雞儆猴的效果,讓老部下安分,新臣子安心。

他不知道那些傢伙怎麼想,因為行刑的前一天,他衝到牢房,拳打腳踢,污言穢語,把他們修理得一個個不認得東南西北,呈破布狀被抬去法場。

之後他開始變得功利,對待朋友也是,即使出發點是為了保全他們。

用盡手段,小心翼翼地維護這份友誼。但是偶爾想想,把算計和尺度帶進平日的言談,這友誼還是友誼嗎?

停,打住。羅蘭對自己說:這個問題沒有必要思考,他沒有別的選擇。

再退一步,他會失足。

這麼軟弱的心,要實現願望已經很勉強。

要更……心狠一些。

至於具體怎麼個心狠法,羅蘭暫時想不出,也不願想,他只覺得累,想休息一會兒。

敲門聲響起,他沒有睜眼,說了聲進來,聽著熟悉的腳步聲漸漸接近,一點一點洗凈內心的污穢,當清潤的嗓音傳入耳中的剎那,胸口的煩悶豁然消失:「你累了么?」

羅蘭睜開眼睛,朝來人燦爛一笑:「冰宿。」

※※※

透過二樓餐廳的玻璃窗,可以一覽花園的景緻。伊維爾倫滿願師凝視和水族族長並肩而坐的窈窕身影,奇道:「就是這個女人讓你心煩意亂?」

「你不要用這種會讓人誤會的說法,不過我是真的很頭痛,如果她是拉克西絲派來的,目的又是離間我和部下的關係,那不能不說做得很成功。」羅蘭認真地回應。

「問題暴露出來就不是問題。」冰宿轉移視線,冷靜地啜飲黑咖啡,「一次性把膿血擠出來也許反而好。」

話說得隱晦,但是羅蘭當然聽得懂。

「馬上就抓到本質了啊。」笑著拿起白瓷茶杯,羅蘭心不在焉地喝了口,「那我要小心別讓傷口變成絕症。」冰宿深深看進他的眼底:「你總是顧慮太多。」這是最大的優點,也是缺點!

「唔……我承認,可是改不掉。」

「婆媽。」

一箭穿心,羅蘭努力不讓頭埋在桌子上,問道:「冰宿,你是不是還覺得向你吐苦水的我很沒用?」

「是挺窩囊的。」毫不留情地往對方的心口再踩了一腳,冰宿無視被自己打擊得陷入灰暗世界的情人,徑自優雅地進食。羅蘭好不容易振作起來,為自己分辨:「因為你不來依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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