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黑與白交錯的世界 第九篇 深紅大陸 第五章 城主的巡禮(上)

遼闊的雪原上,一列車隊疾弛而過。

中央的四輪馬車由八匹駿馬拉動,造型華麗而不俗氣,藍漆銀紋,高大的楠木門上掛著一面錦旗,黃金的底色上繪著一隻呈現咆哮姿態的黑色巨龍——八頸黑龍王巴哈姆斯,這是伊維爾倫的城徽,也是王室紋章。馬車前後,各有十六名全副武裝的騎士隨行,還有一個紅髮的女騎士策馬騎在馬車左側。

一隻手掀開絲絨窗帘,接著傳出一個和周圍的空氣一樣冷冽清澈的嗓音:「艾德娜。」

女騎士立刻趨近,擺出聆聽的架勢:「什麼事,大人?」

「行了半天路,大家都累了,休息一下吧。」

「可是,絕境長城就在前面了耶。」

「多遠?」

「嗯……大約兩個小時的車程。」

車中人頓了頓,問道:「大家撐得住嗎?」艾德娜拍打胸脯:「沒問題!」餘人也大聲應和:「放心吧,大人!我們一點也不累!外面風大,你快關窗!」過了一會兒,窗帘才緩緩拉下。隨著咯一聲響,窗戶也被合上。艾德娜等人這才轉過頭,繼續趕路。

馬車裡,一個藍衣少女抬起首,望見對座的人輕輕咳了兩聲,臉色泛白,浮起擔憂之情,嘴唇動了動,終是吐出關懷的話語:「你沒事吧?」

「糟糕,我好像真的感冒了。」羅蘭一臉世界末日到了的表情。冰宿翻了個白眼:「拖著剛被劇毒蹂躪過的身體跑來這種鳥不拉屎冰天雪地的鬼地方,不感冒才有鬼。拿著!」她從袋裡掏出一樣東西,拋給對方。

「這是什麼?」羅蘭瞅著掌心被透明紙包住的橢圓形物事,好奇地問。

「感冒藥。」

「百服寧。」金髮青年念出反面箔紙上的字跡,笑了,「是你從那個世界帶來的吧?真是有趣的玩意兒。怎麼服用?服多少顆?是不是像它的名字說的,得服一百顆才能痊癒?」

「成人一次兩粒,一天三次,飯後服用,直接吞可以,和水吞也可以。」

「我想你一定是直接吞的。」

「何以見得?」

「一般人哪會說出『直接吞可以』這種話。」羅蘭已研究出拆封方法,剝出一顆藥片扔進嘴裡,無視對方的瞪視徑自喝水吞下。

冰宿看他二話不說吃下藥,反而愣了愣,眯起眼,有些尖銳地道:

「朵琳公主那碗毒藥,你也是這麼毫不考慮地喝下去的嗎?」

羅蘭微微側首,興味地瞧著她,笑道:「不錯,怎麼了?」

「如果你沒有撒謊的話,就最好改掉這個習慣,不然有九條命也不夠!」冰宿氣沖沖地道,卻連自己也不明白這份怒氣的由來。

羅蘭凝視她片刻,露出詫異的神情。

「啊,冰宿,你……該不會在擔心我吧?」

「你我是命運共同體,我擔心你是理所當然。」冰宿被他看得微窘,刻意用冷漠的語氣掩蓋狼狽,隨即發現他的稱謂有問題,「你剛剛叫我什麼?」

「冰宿啊。」羅蘭答得無比自然,「我們認識已經半年多了,再小姐小姐叫多生疏,艾德娜也是直呼你名字,我沒有道理不可以。」

冰宿皺眉:「我個人是沒什麼意見,就怕別人閑言碎語。」羅蘭深深一笑:「你真是很認真。」

「啊?」冰宿怔了怔,才反應過來,正色道,「這不是認不認真的問題,而是最基本的道義,我既然答應你演神使,就會演個最像樣的神使給你。」

是啊,這是你最大的優點。羅蘭笑得更深了,俊美的五官因這個笑容更加燦亮,幾乎奪去冰宿的心魄。

「蘭小……不,冰宿,你太小看你的能力了,即使你從來沒有顯現任何【神跡】,但光看你的一言一行,就沒有人會懷疑你是個假冒的神使,你的地位在伊維爾倫人民的心目中是如此崇高,有怎麼有人敢議論你的是非?而我,是他們的城主,他們視為俗世最高點的人物,自然有資格和你平起平坐,所以謠言沾不到我們身上,你不必擔心。」

茶發少女盯著他,內心漲滿了驚詫。第一次,她聽見眼前的人用這種自負的語氣說話,不是優雅,不是冷峻,不是圓滑,不是調侃,竟是——自負。

這……是否代表他向她敞開了少許心扉?

她一直知道的,這個男人心裡燃燒著野心的火焰,不是通過他的表現看出,他的演技實在太棒了,她壓根看不出,而是他合該是野心家!這樣優秀的人,這樣才幹卓絕的人,這樣光輝耀眼的人,如果甘於池中之物的身份,才是怪事!他不但有自負的本錢,也應該自負——從一介名不見經傳的平民爬到如今的高位,世上有幾人能做到?又有幾人能做得像他那麼漂亮?他不該自負嗎?

當然應該!是自負,又不是自滿。

冰宿情不自禁地笑了,她喜歡他自負的表情,充滿了自信和霸氣,宛如一顆綠芽終於從厚厚的冬土裡鑽出,綻放出令全世界為之失色的瑰麗花朵,最最純真,最最絢爛,最最——引人心動。

羅蘭呼吸一窒,注視她前所未見的燦爛笑靨,面具破裂,露出一絲貨真價實的吃驚:「我的話,讓你這麼高興?」冰宿回過神,反射性地笑道:「是啊。」原來剛才的口吻是他無意識下使用的,不過這樣也足夠了,就讓那個表情作為她獨屬的珍寶吧。

看見那個自己一手塑造的聖潔笑容,莫名的,羅蘭感到一陣失落,垂眸調息,再抬眼時已恢複心如止水的微笑:「那麼,今後我就叫你冰宿了。」

「悉聽尊便,不過,我發現,你剛剛是故意岔開話題的吧?」

「啊,被你發現了。」羅蘭無奈嘆息,聳聳肩膀,「沒錯,我承認,我是故意的。」那天他一拿起那碗湯,就聞出味道不對。

冰宿對他怒目而視:「你果然是故意的!我就想你怎麼會那麼大意!為什麼!戲弄我們很好玩嗎!」

「誰會那麼無聊,我是為了確認兇手……咦,不用我說得很詳細吧?以你的才智,應該想得通的。」羅蘭提起茶杯,喝了一口潤嗓。

冰宿一怔,察覺自己的失態,連忙鎮定下來,略一思忖,便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那麼,兇手到底是誰?」羅蘭抱歉地看著她:「此事牽連甚廣,恕我一時……」

「還沒水落石出嗎?無妨,把幾名嫌疑人報出來,或者,就告訴我你夫人有沒有份就行了。」冰宿咧嘴一笑,眼神精亮,「如果你不想我向法利恩和艾德娜投訴你詐欺的話。」

聞言,羅蘭登時感到頭蓋骨內側劇烈疼痛起來,眼前彷彿也浮現大神官鐵青的臉色和隨侍武官暴跳如雷的模樣。

有道是「天做孽猶可為,自做孽不可活」,就是指這種情況。

「我說就是。」羅蘭嘆氣,頭一次被逼得走投無路,「但你也要答應我,絕不把這件事泄露給別人。」即使兵敗滑鐵盧,也不忘保住最後一塊老本。

「當然。」冰宿正在體會勝利的醍醐味,一時不查被對方翻身復活。她現在終於明白為何羅蘭那麼喜歡捉弄自己,原來會上癮——贏的感覺真的太棒了!

羅蘭換了個比較舒服的坐姿,說出的話卻一點不悠閑:「朵琳不是兇手,聽到我中毒的消息,她沒有和任何人聯絡,直接就跑來辦公室找我。」

「原來如此,你的暗樁真是優秀。」冰宿沒有繼續追問,她很明白自己的許可權,其實光是向羅蘭詢問這件屬於政治層面的事,就算逾矩了,不過以羅蘭的氣量,不會在意她這點小小的好奇心。

年輕的城主微微一笑,覺得和聰明人講話就是輕鬆。

冰宿指指桌上的藥片:「那麼,你吃我的葯,事先也考慮清楚了?」羅蘭失笑:「哪有!你未免將我想得太多疑了,我只是很自然地接受一個我信任的人的關懷而已。」

信任?冰宿輕哼:「這麼說,只要是你信任的人,他給你鶴頂紅你也吃?」

「有道是為了朋友可以兩肋插刀,區區毒藥,有什麼不敢吃的。」

看到少女明白寫著「我不相信」四個大字的明麗臉蛋,羅蘭輕聲笑了,帶著一抹不自覺的寵溺和嘆息:「冰宿啊冰宿,其實真正多疑而乖戾的人,是你才對。」

「……」

「我承認,我是個狡猾又陰險的男人,既不輕易信人,也不輕易愛人。我走過很長的路,什麼樣的醜惡沒看過?什麼樣的背叛沒嘗過?人性最好和最壞的一面我全見識過,才養出如今這般矛盾的性子。但是我明白一點,一個人是成不了大事的。我爬到今天的高位,靠的不止是我個人的智慧和本領,還有許多朋友的幫助,而那些朋友又是我用信任換來的。雖然其中有些人背叛了我,但也有許多人一直跟隨我至今,不論我飛黃騰達還是貧窮落魄,他們只為友誼而助我,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羅蘭垂下眼,長似扇片的睫毛掩蓋了眸里的情緒,「這種感情,豈是單純的智謀或武力換取得來的?沒有付出就沒有回報,我如何待他們,他們就如何待我——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冰宿握緊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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