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風起前的煙霧 第五篇 漩渦 第四章 歸鄉的勇士(下)

整理完行李從卧室出來,伊維爾倫滿願師蘭冰宿拿著一本英文辭彙速記走向後花園,卻在中途,聽見園裡傳出優美的小提琴聲,她好奇地上前探視,這時,一個她熟悉的清冽嗓音和著琴聲唱起,回蕩在午間的風裡,難以置信的動聽,充滿壯闊的豪情,令少女當場震住。

疲憊的蹄聲自戰場歸來,

濺血的盔甲上滿是塵埃;

咒語已經止息,

天地尚有餘哀;

心愛的姑娘啊,

穿過了高山越過了大海,

遙遠的故鄉在絕崖之外——

你甜美的笑靨是否依然存在?

雄雄的戰火已經徹底封埋,

歸鄉的道路上無有阻礙,

咒語已經遺忘,

寶劍換了髮釵;

心愛的姑娘啊,

剪除了盜賊消滅了魔怪,

豐美的田園已無災害——

你深情的眼波是否正在等待?

傾圮的村落興起住宅,

新耕的田地種著蔬菜;

炊煙如此溫柔,

慘傷永遠不再;

心愛的姑娘啊,

守住了晨曦守過了暮藹,

小小的柴門前滿是青苔——

我解甲的胸懷是否仍是你唯一的愛?

「啪啪啪!」清脆的掌聲響起。

羅蘭微微一怔,放下提琴的同時轉移視線,正好看見茶發少女纖長窈窕的身影繞過花叢,俏生生地站到他面前,明麗的臉龐漾著笑意。

「蘭小姐。」他也笑了,「偷聽不是好習慣哦。」

「我是碰巧聽見的,打擾你了嗎?」

「沒有,你拍手的時機剛剛好。」羅蘭掃視對方,「很驚訝我會唱歌?」

「怎麼說?」

「你的表情這麼說。」

冰宿吐吐舌。羅蘭頭一次看見她露出這麼俏皮的動作,情不自禁地眨了下眼。

「很好聽的曲子啊,叫什麼名字?」她有點尷尬地岔開話題。

「原來不是因為我唱的好啊——叫《歸航曲》。」

冰宿愣了愣,噗哧笑出聲,感染了她的笑意,羅蘭也輕笑起來,一瞬間,空氣彷彿受到洗滌般,躍動著歡快的音符,無形中拉近兩人的距離。

「你常來這個地方拉琴嗎?」冰宿環視周圍,不自禁地用上聊天的口吻。

「啊,心血來潮的時候會。」羅蘭往一棵金木樨的樹榦上一靠,線條優美的唇牽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看似輕鬆的姿態,卻蘊含難測的力量,一舉一動間,充滿渾然天成的氣勢,協調且無懈可擊。摩娑琴身,他漫不經心地問:「蘭小姐呢?」

「散步,加複習功課。」冰宿揚揚單詞掌中寶,羅蘭眼中閃著好奇的光芒:「可以給我看看嗎?」冰宿笑道:「作為交換,給我看你的琴。」

「這筆生意好像不怎麼划算。」羅蘭咕噥,遞出小提琴。

冰宿深思地打量手中的樂器,她早就發現了,這個星球和地球有許多共通點,最明顯的就是語言,所以當初法利恩·羅塞告訴她的故事應該有幾份真實性,但是冰宿調查至今,成果仍然停留在他的話上,即,對滿願石究竟是什麼東西一點,毫無概念。倒是如何返回地球,冰宿完全不操心。早在第一堂魔法課,大神官就對她講解了空間轉移魔法的等級和原理,羅蘭也保證過一等她責任了結,就送她回去。伊維爾倫人才濟濟,發動十二段的譴返魔法固然吃力,要成功卻不在話下,再不然,她就自己學好魔法回去。所以,冰宿可以算是五個滿願師里精神負擔最輕的一個了,只要扮好滿願師,閑暇時做功課也好,到處閑晃也好,羅蘭一律隨她高興,毫不干涉她的人身自由,兩人的關係幾乎可用「融洽」形容,但冰宿沒蠢到相信他們能永遠這麼下去,因為她是被利用的一方,只要處於棋子地位一天,她就必須有隨時遭丟棄、背叛的覺悟,除非想法子翻身,而要翻身,又只有一個「難」字形容得。

「再看下去,這把琴要被你瞪穿個洞了。」

羅蘭揶揄。冰宿翻了個白眼,知道自己的心思又被看穿了,有時她真的很佩服眼前的男子那份犀利無比的洞察力,反之她卻從來看不透羅蘭這個人,讓她懊惱得要命,有不能發作。

冰宿將琴還給對方,贊道:「城主唱得很好,琴聲也很動聽,雖然我對藝術是個門外漢,說不出好在哪裡,但我剛剛確實聽得入神了。下次城主再心血來潮的話,務必叫我欣賞。」羅蘭挑眉,眼底浮起一抹笑意:「想不到蘭小姐對音樂有興趣,那我改天請一位宮廷樂師教你彈琴。」這女孩一定沒發覺,她在他面前耍花槍時,總是不自覺地稱「城主」,而不是「你」。

「不必了!」想起禮儀課的慘劇,冰宿斷然拒絕,神情驚慌失措。

「呵呵,我是開玩笑的。」羅蘭笑得很可惡,至少在冰宿看來很可惡沒錯,「說實話,蘭小姐實在不擅長恭維人,你和我一樣不是附庸風雅之人,何必勉強自己又浪費時間?」

羅蘭淡笑道:「我彈琴,是為整理思緒,正如你的做題、複習。」

「那麼唱歌呢?」

冰宿凝視他的雙眼,冰藍的眸宛如最純凈的藍寶石,中央的烏黑瞳仁彷彿蘊有無限博大的宇宙,深遠不可琢磨,也看不出絲毫情感的體現。

年輕的城主唇角微揚,用流暢優雅的動作將英文速記放在少女茶色的秀髮上面,簡潔地道:「不告訴你!」

冰宿目瞪口呆地目送他從容離去。

※※※

羅蘭神清氣爽地回到書房,心情愉快。他發現,捉弄冰宿和調侃法利恩效果一樣好,鬱積的壓力在看到那個少女挫敗的表情時奇蹟似的一掃而空。

幸好另外三隻出氣筒就要回來了,不然我還真有點捨不得他們走哩!

隨手將小提琴掛在右首的牆壁上,羅蘭繞過桃花心木製的辦公桌,在椅上坐下,從墨水瓶里取出一隻羽毛筆,攤開白紙開始寫信,現在他的心,清澈而冰冷,彷彿冬日紛揚的白雪無一絲私情雜念,如此,才能做出最妥當細密的考量。

自今年開春,魔導國的政局邁入一個高敏感的階段,諸城之間或內部的明爭暗鬥都演化得更為激烈,其間更出現了許多預料之外的變數,使時局變得看似混亂、複雜,但東城城主仔細分析了各路情報回饋後,認為這些變數比如血魔的出現、哈梅爾商會被踢館之類,從量和質上尚不足以影響全局的發展,只是使局部的勢力比變得比較微妙罷了。他相信西城城主也不會狂妄到以為憑世界頭號罪犯一人就能把五大城全踩平了,不然貝姆特也不會在灰水河見好就收,以免招來全世界的反對聲浪,不過貝姆特能招攬到血魔還是讓羅蘭頗為意外。

無所謂,在有朝一日成為威脅前,大不了我親自出馬拔掉他。

羅蘭輕輕撫摸額心的藍寶石,眼中浮現冷殘的光芒,但想了想,他立刻放棄湧上心頭的殺念,提筆另取了一張信紙,收信人署名是浮島的水族十三長老,接著又寫了封信給天之部落的羽族族長。

這樣就能從海陸空三面鎖定血魔了。羅蘭滿意點頭,他不認為這是小題大做的安排,小覷黑榜頭號罪犯才是最愚不可及的行為。

一連寫完數封親筆函,他再次攤開那本《雷泊涅詩集》,將所有的報告從頭到尾又瀏覽了一遍,沉吟片刻,拿過一張白紙,沾濕羽毛筆,這回不是給某人寫信了,而是把行動指令回給等在全國各地的東城間諜們。

一等墨跡干,他立即用裁信刀將紙裁成十幾張小紙條,因為羅蘭把指令全寫在一張紙上,這麼做正好符合情報信的規格,另一個原因是節約用紙。即使如今已貴為伊維爾倫城主,魔導國最有勢力的大貴族之一,羅蘭還是改不了早年養成的窮酸脾氣,寧可多花點時間。

他靈巧地將小紙條折成十幾朵麻花,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打開窗檯下的鴿欄,一大群白鴿飛了出來,溫順地任他點名,把信紮好,放飛出去。不一會兒,湛藍的天空就多出一大片白影,在宮殿上空盤旋一周,唰啦啦飛向四面八方。

聞聲抬首的人們只看了一眼,就不以為奇地低下頭,繼續自己的事。東城每個人都知道他們的城主有個馴養鴿子的愛好,而他們認為這是個既健康又不勞民傷財的興趣。的確,和成天舉辦狩獵、園遊會、饗宴的絕大多數王公貴族比起來,羅蘭不僅起居簡樸,連少少幾個興趣也那麼高雅。然而沒有幾個人知道,羅蘭曾為這個「興趣」投注了多少心血和財力。在這交通不發達的世界,訊息傳遞一向是有心人們頭痛的難題,所以深詣情報重要性的東城城主很早以前就著手籌劃建造一個遍及魔導國全境,甚至延伸向兩個外大陸的巨大情報網,而他也成功了。用天上飛的鴿子傳訊的速度是快馬的三倍,即大陸最常用的八百里加急三天才能送達的消息,他一天就得手了,而且安全性也高(註:魔法快遞比信鴿的安全性還高,速度更快,但只限於高段法師之間使用,無法普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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