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艱難的啟蒙-法律為罪行所吸引

K被捕的那天早上就是他內心自審歷程的開始。這件事在K的生涯中決不是偶然的,法也不是偶然弄錯了懲罰對象;在此之前,一定有一個日積月累的過程,事先也肯定有過某種徵兆,只不過發生在黑暗的潛意識的深處,沒有被K所意識到而已。然而革命終於爆發了,史無前例的自審以這種古怪的形式展開,世界變得陌生,一種新的理念逐步地主宰了他的行為,迫使他放棄現有的一切,脫胎換骨。

K起先一直強調自己是無罪的、清白的,隨著案情的發展,他變得越來越困惑,只是在結局到來時,他才明白了自己的罪行只在於自己要抓住生命(用二十隻手抓住世界)。為明白這一點,他付出的代價也是整個生命。罪是什麼?罪是由於自審才出現的。沒有那天早上開始的自審,K就不可能犯罪。最初的自審是無意識的,雖然周圍的人(理性)不斷地向他示範,他仍然處在蒙昧之中。於是他出於要抓住生命的本能盡全力進行反抗,提出種種軟弱無力的證據,如他的社會地位,他在公眾中的好印象之類,想以此來駁斥對他的指控。他不明白,他所面對的是一個特殊的法庭,在這個機構的控制下,自身那些表面的規定就如可以隨時脫下的衣裳,毫無意義;法是冷酷無情的,決不姑息。K就這樣不由自主地一點一點地放棄象徵生命的那些東西(職位、品格之類),一步步走向絕望,走向對一切都無所謂,直至最後全部放棄生命本身。

人要是自覺地活著,就有不可逾越的罪擋在前面,一旦意識到罪,法的懲罰就降臨了。所以人決不能(不允許)完全自覺地活,也不能提前意識到罪。K的痛苦還不完全在於犯罪,他的痛苦還在於對法的一無所知與恐懼。他要弄清法的真相,他想為自己的活著找一個站得住的理由,想避免懲罰,他的努力並未收到效果。因為只有在他進一步犯罪時(每一次努力都是一次新的犯罪,短短時間裡他罪行累累),法才出現,而且是以意想不到的、令他反感的形式出現,以致他在理智上完全不能接受,錯過了弄清真相的機會。例如與看守、打手。畫家、律師的會面均是如此。這些舉止奇特的人都在對他進行啟蒙,而他,由於已經形成情性的、由生命滋養著的思維方式的限制,不可能及時的覺醒。

K一直到最後才弄清自己的罪行,這是不是個例外?他有沒有可能早一點覺醒?假設他當初聽從了律師的勸告,結果會不會要好一些呢?可以預料,如果他聽從了律師的勸告,伏罪伏法,過程一定會拉得很長,並且不會產生這種突發的結局。如果再為K設身處地的想一想,這個結果又是必然的了。K的「弱點」只在於他過分看重生活,他下意識地不願早一點覺醒,他順其自然地沉溺於肉慾之中,不放過一切盡情生活的機會(如與畢斯特納小姐、女看護等人的關係),這個「弱點」不斷地加重著他的罪行,也是他對律師和畫家的勸告怒不可遏的原因。正是由於他一意孤行,不願主動放棄,才導致了災禍的過早降臨。但不論在哪種情況之下,K要徹底意識到自身的罪行都是不可能的;像K這樣熱情蕩漾,見縫插針地追求肉慾滿足的人,又怎麼能徹底放棄生活的權利呢?就是他的這種性格才使得法以更可怕、更冷酷、更乾脆的面貌出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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