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升邪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天魔地魔憎厭魔

弟弟在這人間留下赫赫威名,飛升快兩千年人間仍有他的傳說,金簡兒大是安慰,由此更是放鬆心事,認真修鍊、認真活過,認真追求她喜愛的美麗,認真與周圍人為善為德。

金簡兒想,或許夜梟並不那麼殘忍,它讓自己行善那自己就多行善,好事情做得多了,也許真就能免去後面那些「苦難條件」呢。這般想來金簡兒愈發放鬆了。

計較起魂中靈秀、修巫資質,金簡兒不比弟弟遜色多少,奈何夜梟後來給她煉化的這具皮囊與她的神魂不太相符,嚴重拖後腿了,但無妨的,金簡兒自己做法苦煉,一點點加強身魂契合。

晃晃五百年,金簡兒的法術終得成功,身魂徹徹底底完成契合。但大功告成時候,她愕然發現自己本來細嫩如玉的手變得粗大扭曲,十顆指甲都是黑紫顏色,這副身軀的感覺完全不對勁,還有身上的羅裙也不對……急忙起身對鏡,鏡中倒映的又哪裡是她自己。

鏡子里,一身腌臢身裹惡俗羅裙,濃妝艷抹的歪臉丑漢!

就在金簡兒目瞪口呆之際,突然夜梟從天而降:「美人其實丑漢、霓裳本是艷紗,溫婉一笑都是矯揉造作,落落大方皆為搔首弄姿,你平時用的那些上好胭脂水粉,都是染布塗牆才用到的染料!」

一邊說,夜梟捧著肚子打著這滾的笑,歡愉卻凄厲的笑容響徹八方。

眼蠱、耳魅、身惑,感幻。夜梟法術,這五百多年裡金簡兒完全活在夜梟炮製的「巫幻」中。

她看自己是個溫文女子,其實她在別人眼中是個歪臉丑漢;她買來或者她親手縫製的雅緻長裙、她以為的雅緻長裙,其實顏色惡俗、袒胸露腿的艷裝;她對鏡挽長發、仔細描畫的精緻妝容,原來就是一臉花花綠綠……真相又何止於此,狂笑中的夜梟揮手打出一面鏡子,對金簡兒道:「你自己看,還記得這個小丫頭吧,哈哈,笑死人了!」

鏡子里的小囡囡。金簡兒還記得。差不多三百年前的鄰居,小丫頭有個古怪乳名喚作「阿蒜」。

在金簡兒的記憶里,阿蒜很喜歡她這個鄰家漂亮姐姐,自己對小丫頭也多有照顧。可是鏡子里的景色……

金簡兒記得。阿蒜跌倒了。自己把她扶起來,阿蒜抬起頭對自己笑;鏡子里的阿蒜,被扶起來後向著歪臉丑漢吐口水;

金簡兒記得。阿蒜和一群街坊娃娃開開心心地跟在自己身邊,一起去逛熱鬧集市;鏡子里的阿蒜和一群娃娃,圍在歪臉丑漢身邊扔石頭、扮鬼臉、唱著她們自己編的笑話丑漢的順口歌;

金簡兒記得,阿蒜的爹娘曾上門,誠摯謝她平時照顧阿蒜;鏡子里阿蒜的父母,對歪臉口丑漢破口大罵,警告他不許再靠近自家女兒半步……

「你中眼兒障,鏡中景色才是真正發生事情。」夜梟越笑越開心,已經開始在地面顛自己的屁股了。

親身經歷皆虛幻,鏡中發生才是真!

別人對歪臉丑漢吐口水,對他全不避諱地笑話,對破口罵甚至揮拳頭;金簡兒卻因巫靈法術,以為自己仍是漂亮的女子,她看到的是他們對自己笑,對自己友善,對自己做過的好事讚不絕口道謝連連,所以她也會對那些人笑、謙遜、友好。

有時候她被誇讚得不好意思了……鏡中歪臉丑漢在人們的嘲笑、惡罵聲中掩口嬌笑。

這是什麼?這就是個笑話,一個不懂醜陋不知廉恥之人的笑話!

整整五百年,無論金簡兒人在何處,都永是當地最醜陋最難看的笑話。

轟一聲,金簡兒周身巫火熊熊燃燒,這是她的憤怒。心中狂怒,只想和巫靈拚命。只是那時金簡兒才剛剛真正「收攏」了她的醜陋身魄,她很強但還遠遠比不得巫靈,憑她如何奮力攻擊都傷不到夜梟的半根翎毛。

夜梟笑得更加開心了,要是金簡兒漠然無以應反倒無趣。

「嘖嘖,修為不錯,這才五百年你就精進如斯,絕頂天資啊……小花容,你不覺得奇怪么,就算你天資了得,總也比不得你家那個小天寶的,可小天寶在修行到五百年的時候,也不比你現在更強,何況你還身魂不符。」

「你要謝過本座慈悲才對,加持你身的巫法另有妙用,別人憎你厭你,只要你不怒不恨,你的元基就會受益你的修為便會增長。若非本座妙法,你哪有今天成就,還不磕頭道謝么。」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此乃巫法使然,想讓金簡兒「不知廉恥」,就只能用這道法術,而她若真「不知廉恥」了就一定會修為急漲。

對小小花容,夜梟從未有過善意,不過巫靈另有深意且它太想看這場好戲、太想看這個笑話了,全不在乎會因此塑造出一個對巫靈恨之入骨的高手。高手也要看怎麼去比,在同輩巫家眼中金簡兒的本領卓絕,在夜梟看來依舊是個笑話。

金簡兒全不理會夜梟言語,瘋魔般窮追猛打。

這五百年經歷,其實都在當年為金鈴兒解除祖罰的「條件」中,金簡兒不是不知道這一重,可她也曾真的以為巫靈已經放過她了,她真的以為噩夢提前結束了,全沒想到自己以為的希望竟是絕望,沒想到就在自己以為還有將來時原來早已永墜沉淪!

這其間的落差實在太大,希望到絕望只在一瞬之間,金簡兒受不了。

直到夜梟再次笑道:「小天寶就快死啦!」一句話彷彿驚雷入耳,金簡兒住手,愣愣望著巫靈,片刻獃滯片刻回神隨即外臉醜陋的漢子嘶啞追問:「你仔細說。」

「小天寶在人間時候橫行霸道也就算了,飛升天外後依舊脾性不改。可仙庭又是什麼樣的地方?他那脾氣,上去後短短兩千多年,得罪了無數仇家。不止得罪外人,他上去後連咱們本門巫山大堂的賬都不買,一來二去鬧僵了,兩千年前就把他開革出宗。小天寶早就孤魂野鬼一個,處處喊打四面楚歌,誰知道他還能活多久。」

夜梟收斂翅膀重新跳回地面:「要我說啊,他死了是活該,他不死算走運……他要是死了可沒人給他報仇;他要是沒死也永遠等不來幫手。」

金鈴兒若死了。姐姐為他報仇;金鈴兒若能撐下去。姐姐會去助他、救他。

但無論報仇還是相助,都有個天大前提:金簡兒須得飛仙、須得足夠強大。

除了循序漸進、中規中矩的巫法修行,她身上背負的「只要我甘心接受,別人憎厭一分。修為便能增長一分」詛咒也是大好助力。甚至「喧賓奪主」。這助力給她增添的修持遠勝於規規矩矩的巫法修行。

再次沉默。仍是片刻,忽然歪臉丑漢眼淚長流,再不發瘋了。他須得修行、他要繼續仍人憎厭而且更加努力的惹人憎厭並坦然接受。因為天外有個小鈴鐺正孤軍奮戰。

丑漢的眼淚和其他人的淚水沒什麼不同,都是滾燙的,可即便丑漢滿眼悲慟,即便他熱淚滾滾,他的樣子還是不會讓人心生一絲憐憫,只有討厭、討厭、討厭。

巫靈大笑飛天去,難聽笑容響徹整座凡間。這世界所有人都是巫家弟子,聽得巫靈狂笑所有人都慌忙俯身做大禮叩拜,整座天地間唯獨翠衫紅裙歪臉丑漢立而不拜!

夜梟笑聲散去時,金簡兒抹去眼淚時,丑漢依舊、惹人憎厭依舊、不知廉恥依舊……她是這世界上最不辨美醜最惹人憎惡的人。

寒暑輕賤,又是二十五個甲子過去,金簡兒成功突破了巫法成聖的最後一關,可她的升仙天劫遲遲不來。沒有那重劫數,本領再大也無法升仙、也不可能去天外尋找自己的兄弟。金簡兒不知問題出在何處,她能做的只有繼續修鍊,不斷增長修持提高自己,盼有天能迎來自己的劫。

金簡兒不曉得,因巫靈始終不曾對她明言:以巫家法度,她永遠不可能升仙。

小小花容魂魄入主男子之身,陰陽顛倒在前;「血親剝皮換命」之咒所有天怒都落在金簡兒身上,早傷天和;「憎厭一分修為精進一分」則是巫法中的邪詭術,偏離巫家大道,修習此法能成就凡間兇徒卻不存飛仙希望。

三重枷鎖,隨便哪一重在身她都只能永留人間!

巫靈早知如此,所以這場戲才格外的好看啊。

更要緊的,那個小小花容身上幾重詛咒都是它親手加持,金簡兒真正的身魄早被煉成靈丹吞服,還有一重「我願承擔所有刑罰只求弟弟身上祖罰破去」的自願「交易」存在,是以巫靈隨時可以奪去金簡兒的修為化為己用。

金簡兒在巫靈眼中,就是一顆可以永無休止增長的果子,隨時可以採摘去,且「奪元」與修為本領無關,即便有一天金簡兒強大非常、比著巫靈更強百倍千倍也沒用,因這一切都是「交易」,寫進了天條中的「交易」,巫靈來奪元時候她全無抵抗之力。

金簡兒不知內情,可一切也都是她自願的,當初那一重重條件她全都點頭說:願;

巫靈沒說過一句謊,它對金簡兒說的皆為真,不過隱瞞了一點點真相,是騙人但未說謊,不說謊即可成術;

巫靈並不想放過小天寶金鈴兒,但它當初若不為金鈴兒解咒或者事後出手擊殺,就是主動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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