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升邪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誰都別惹我

血色沙漠。

世界渾濁,彷彿混沌。天和地之間不存界限,沙與血全無兩樣,暗紅色的世界中,打赤膊、臂扎金環的虯須大漢閉目端坐,他已經坐了很久。

忽然,一個柔美聲音響起,自冥冥中響起,聲音清甜卻帶了無限幽怨:「人說:真正仙佛,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魔說:放屁。」

稍頓,柔美聲音繼續道:「仙說:長生逍遙,快活無邊。魔說:放屁。」

五息寂靜,柔美聲音再次響起,幽幽、惆悵:「佛說:我知過去未來,但、不可說不可說。魔又怎麼說?」

端坐血色沙漠的虯須大漢揚手、掩口、撲哧一聲嬌笑:「裝筆呢。」

冥冥中的聲音甜美,語氣中帶了鬱郁,不見其人但聞其聲可知,她曾攬盡風月,她曾看遍紅塵,容顏未老心已老,當是位三十齣頭的美婦人吧。

虯須漢的聲音卻不同,嫵媚、開心,那語氣是天性中的樂觀,如果不看人只聽聲音,十七八、杏核眼的妖嬈少女吧……別看本人。看了本人,最最善良且羸弱的書生也會拿起刀!

風掠過,狂沙卷昂,天地就此變了氣質,從兇狠變成了桀驁,那是魔氣昭彰!風中紅裙女子顯身,聲音甜美依舊語氣幽然不變:「騷、戚東來,你還是不夠可恨,每次我見了你從不會覺得你討厭,反倒是想著抱你在懷中,輕輕親你頭髮……你不能讓我憎厭,又如何傳我衣缽啊。」

說著,紅衣女子一聲輕嘆。風散去了,沙塵落進,她的模樣變得清晰了,一頭穿著紅裙妝容恰好淡的大狒狒。

狒狒翻手,亮出一面鏡子,照。

看妝容,顧盼中,那目光自哀自憐。

狒狒另只手揚起,一朵牡丹憑空顯現在他手中,狒狒輕親了親牡丹,那花兒頃刻凋謝。

花兒謝了,又引來狒狒一嘆,它的聲音甜美、語氣幽幽。

「你敢親我我立刻就死,騷、戚東來此生言出必踐!」臂扎金環的虯須大漢咬牙切齒,可不管他如何咬牙、用力,他的聲音都是那麼嫵媚……只這個聲音,讓人聽了就恨不得親親「她」。

紅裙狒狒笑了:「我是說你修行差勁!騷人,大兄金鈴天生俱真魔眼,可洞穿茫茫宇宙一眼看穿真、本、在!現在輪到你了,靜心領悟這麼久,那件靈寶究竟何在,你可有領悟?!」

戚東來捏著蘭花指,輕輕敲著自己的額角,不久後嫣然一笑:「大兄金鈴天的本事,我再精修百萬年也望塵莫及,但……我也有自己的好法子。」

說著,他伸手脫下了自己的鞋子,一拋、一落,鞋子指點了方向。

不靈,鞋尖正正指向了戚東來自己。騷人脫下另一隻鞋打算重新再扔一邊。

「騷戚東來,第一次,我有點討厭你了。」紅裙狒狒再一聲輕嘆。

戚東來拿了鞋子在手:「那件寶貝尚未出世,它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你我都不曉得,你用得著這麼在意?東西肯定是好東西,可未必就能扣合我們天魔宗的修持呢。」「呢」字尾音上揚,說不出的風情。

紅裙狒狒未開口,它在照鏡子,鏡子里的那隻狒狒卻在說話:「可能不合修持,就是還有可能合修持。以前有寶物現世,秀色傳染三萬紮、十萬紮……獨獨這件寶,秀色傳透整座仙天!不知它是什麼沒關係,知道它非同小可、你我一定要去搶就足夠了。」

戚東來準備拋第二隻鞋了,口中繼續問道:「這件寶物出世時,必會引動無盡殺戮,天魔壇現在的狀況……我們真要爭么?」

「不爭,苟延殘喘,一千年還是一萬年,又或是十萬年?天魔壇覆滅早晚事情,可一件真正寶物在手,或許就能逆轉乾坤。我不知道它管不管用,只知這是我能等到的唯一機會了……唯一不辜負大兄期望的機會。可我已經不成了,求你能成全我最後最後心愿:不負大兄,不負天魔。」

「我不討厭你了,是不是我的修為精進了?」戚東來的笑容猙獰可怖,但他的笑意燦若桃花。說話時他把第二隻鞋子高高拋起。

狒狒也笑,那笑容嬌艷得幾乎滴出水來:「這仙天啊,骯髒腌臢;想長存不滅,只有強大。」

鞋子被扔得很高,在天上翻滾了幾十次,等到紅裙狒狒的話說完鞋子才落下來。

「刷」一聲輕響,鞋落地。

沙漠地,地為沙,鞋子豎著,插在了地面,鞋尖朝上、指著天。

不用問,又不靈。紅裙狒狒順著鞋尖方向看看天,又望回戚東來,莞爾:「你真可愛。」

四字如刀,殺出了戚東來一身雞皮疙瘩。

戚東來在人間處處惹人憎厭,飛升後惡人終遇惡人磨。

果然世事難料,唯獨報應不爽。

……

一條七彩旖旎的天河。

天河中沒有一滴水,無數塵埃匯聚而成的,滾滾之河、無盡之河。

河中塵埃細微,小到凡目不可見,只有修成天眼通的真正佛陀、大菩薩才能看得出,天河中那一粒粒微塵是凡間的一道道身影:男歡女愛、胴體相繞極盡纏綿;慈母痛哭墳前,白頭相送黑髮;兩軍征戰,血光倒映長天;書生歡聚,各懷心思攜手攬腕;武將把酒,推杯換盞心中罵娘;皇帝微服私訪,剛剛看上了一個買豆腐的高挑女子……

凡間正發生的事情,都在天河塵埃中,佛把這天河取名「紅塵」。

紅塵七彩,是一條好漂亮的河。

河川九曲,自無盡高處來,向著無限深處去。

有腳步聲傳來,一個中年人走到河邊。布衣、平凡,微微有些發福,全不起眼的中年人。

就在中年人駐足河邊一瞬,滾滾天河中突然盛開出一朵朵璀璨金蓮,霎時間佛香氤氳禪樂飄散,每一朵金色蓮花上,都有一尊佛陀或者大菩薩端坐。

下一刻,河邊的中年人坐了下來;金蓮上的諸天佛陀與大菩薩卻站了起來,齊齊躬身、施禮:「拜見我佛。」

每一位佛陀、大菩薩的聲音都很好聽,這許多好聽的聲音匯聚在一起,便是西天極樂中最最悅耳的禪鈴妙音了。

中年人沒太多寒暄,開門見山:「那件靈寶追查如何了?」

幾位蓮上佛陀、大菩薩先後開口,並沒什麼真正有用的消息。和又一棧傳給蘇景的消息差不多,即便西天極樂中強者無數,眼下也只能追查到「寶物在北方」,再沒其他結果了。

河畔中年人總是再微笑著,可他的微笑太單純,單純到沒了情緒、就只是個最最簡單的「符號」。無喜無怒,也不見失望,他從袖中取出一副棋,跟著伸手指點了一位金蓮中的佛陀。

被指點的,一位智慧勝佛,西天之中棋力最強之人。最近八千年里,他與佛祖下過六百三十盤棋,六百另一勝、廿九和,在他面前佛祖未嘗一勝。

棋很像中土凡間的象棋,車馬將相具齊,但子數遠勝,大大的一方棋盤,紅黑兩方各有三百三十三子,棋子多了棋盤大了,規矩當然也就多了,這棋下起來怪複雜。

智慧勝佛執黑,中年人執紅。

棋盤兩邊,兩人走棋很快,一個子一個子被吃掉、拿下,一炷香的工夫過後,殘棋無救、智慧勝佛又勝、他在盤上將死了中年人。

「佛祖輸了。」智慧勝佛微笑。輸就是輸贏就是贏,佛陀四大皆空,不會介懷這方寸間的勝負,更不會有故意讓棋、巴結上仙這種無聊事情。

中年人盯著棋盤,三息過後伸手在棋盤上一掃,盤上所有黑子都被掃落,只剩下中年人的紅子了。

「看,你沒棋,我贏了。」中年人笑了:「沒了規矩,便是百戰戰勝。」

跟著站起身,中年人望向朵朵金蓮、眾多佛陀:「那件寶物,勢在必得。」言罷他轉身離去。

……

人海。

錦繡乾坤、浩瀚世界。

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身著道袍跪拜在地,萬萬人,鋪滿了視線也鋪滿了整座世界。

這座乾坤里,只能看見天卻看不到地面、高山、湖川和大海:天之下、地面每個角落都被人海湮滅……除了一座青青竹舍。

竹舍在大地正中央。

鋪滿世界的道人們圍攏著竹舍、叩拜著竹舍,他們的神情安寧、目光虔誠。

竹舍里三炷清香,煙霧氤氳,羽冠長袍的道長站在香爐前,他的年紀很老了,頭髮眉毛鬍鬚銀白如雪,肌膚彷彿樹皮般乾燥拔裂,但他的目光清澈,穿透繚繞煙霧,靜靜看著祭壇排位上那兩個大字。

「道尊,僮兒不明白。」侍奉一旁的小道士怯生生地開口。

道尊皺了皺眉,皺紋深深:「你跟在我身邊許久,怎麼『不懂隨時問』的道理還沒明白。道理之下,不分尊卑老幼,不講禮數恭謙,不懂、問。」

「道尊,我們敬奉的從來都是:天、地、人三才,為何您今天換了牌位,改作敬奉『逍遙』?」

祭壇之後的神牌上,逍、遙二字墨跡未乾,是道尊剛剛寫好、擺上去的。新的「逍遙」牌位替換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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