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亂撥弦,又三盅 第九百七十三章 覺悟

「是這樣的……我見過劍,不是、不是真的見過,是……應該怎麼說呢……」扶屠皺起了眉頭,他是個膽怯優柔之人,本就不善說話,遇到難解事情時候更是表述吃力:「是我在修劍匣的時候,腦中偶爾會閃現出長劍,就跟真看到一樣……」

他說的不明不白,可鏡、花兩代高僧見識何其了得,聽過他的模糊言辭,一群僧人彼此對望,個個眼中喜色閃爍:劍為靈物自不必說,劍匣看似平常實則不凡,若真是平凡盒子,怎麼可能裝得下、掩得住那柄神劍的鋒芒!

劍為寶物,匣亦然。自從出世以來劍、匣兩寶便「相濡以沫、常伴共生」,漫長年頭下來劍與匣之間養出靈犀不算稀奇,二者冥冥勾連,自有「聯繫」,是以屠晚在修匣時,識海中會反饋出長劍。

因修匣而見劍。

若扶屠的修為能在更進一步,神識更強大些,甚至無需再做修行,只消得習真法學會調運真識的玄妙法門,找出、捕捉到劍與匣之間的靈犀相牽,絕非不可能的事情。

便是說,尋找墨劍的事情,就著落在這個南荒蠻子身上了,這讓一群墨僧如何能不歡喜!

不料,扶屠又繼續道:「其實不是一柄劍,是兩柄劍。」

這個說法惹來水鏡驚奇:「兩柄劍?」

「是,一柄銀色燦然,說不出的腌臢難看,看上去劍上光芒很有些像月芒。劍上紋刻兩字,彎彎曲曲的古字。」扶屠提起那柄清亮長劍,臉上說不出的厭惡……

心有靈犀,冥冥間思意相牽的非只劍、匣靈寶,蘇景本尊與三屍之間也有靈犀。西域大寺彌天台中蠻子扶屠提到「銀亮長劍」時,正在打圍爐的三位矮神君也想到了屠晚。

第一輪吃完了,稍作休息,拈花神君小口抿著杯中酒。抬頭望月:「上次在大漠古城蘇景收月,劍嬰屠晚修為大漲,這才看出了十五受墨沁蠱惑。」

說到這裡,赤目已然點頭:「這柄劍月亮當有莫大關係,說不定就是煉月鑄成的。」

「是啊,我也這麼想,所以我就不明白了,」拈花的問題來了:「屠晚跟月亮老大關係,月亮就在晚上才有對吧?那他還叫屠晚?他應該叫守夜才對。」

「神君此言差矣。」雷動天尊語氣徐徐。不急不緩,先應了拈花一句,又轉回頭望向正忙活著準備新食材的海靈兒姐妹:「依依、蒼蒼,生生,你們可愛吃海鮮?」

「愛啊!帶魚最好吃!」海靈兒姐妹笑答。

雷動天尊眯起了眼睛,微微笑,答案已經擺在面前,何須再費口舌去多做解釋。

拈花神君腦筋靈光,聞言便已恍然大悟:許得海鮮妖怪愛吃海鮮,就許得月中來劍取名屠晚……

進入山門、正隨一群和尚向著大寺深處走去的扶屠暫停腳步,伸手在地面上畫出了兩字古篆。筆畫繁多、橫不平豎不直,彎彎曲曲地像畫更勝過像字。

「屠晚?」扶屠再地上寫出的古篆很不「規矩」。其中「屠」字還少了一畫,但還是未能難住水鏡,讀過這兩字,水鏡抿了抿嘴角,抿出一絲冷笑。

屠晚?這長劍的名字對墨色門徒來說,實在太囂張了些。

「我『看見』的另一柄劍……是真正的神聖器!真色之劍,內中收納永恆……」扶屠開始說起第二柄劍。似是想要形容墨劍如何神聖、如何非凡,奈何辭彙實在有限,說來說去也不過「很漂亮」,「特別寧靜」之類辭藻。

不過墨色僧侶們聽得很認真,全不嫌棄他的辭藻簡陋。

扶屠的言辭差勁、腦筋和見識也一樣差勁,他根本都不明白為何會在修劍匣時會看到兩柄劍,但是水鏡等人都能理清其中脈絡:一劍雪亮,一劍重墨,兩劍是為死敵,扶屠修劍匣能感受到磨劍的氣意,也體會到了它的仇恨,是以他不止「看到」了墨劍,還看到了墨劍的仇人。

嘮嘮叨叨的,說到最後扶屠的眼圈又紅了:「再就是……聖劍已經斷了,七截,我看到的只是殘劍。」

於水鏡而言,這不算意外,神劍有靈,若完好無損早就飛遁天外重返「正神」身邊去了,就算飛不走,他們這群墨靈仙、墨信徒降臨中土時候,動用搜神之法也一定能引動此劍共鳴。

此劍一直杳無音訊,必是出事了。神劍斷裂,本就是意料中事。

扶屠前前後後好一番啰嗦,不止說到神劍,還提到劍敵,劍斷等等似是而非的細節,但就是因為他啰嗦、就是因為那些細節似是而非,他的話才更讓和尚們覺得可信。

一個人說的話可信,這個人也就可信了。

行走於大寺,扶屠的眼中光芒明亮,大寺從外面看並沒太多改變,唯有踏入內中才能發現,此間已經徹底化作「墨域」,一草一木、一瓦一棱、一井一院皆被墨色浸染。狂信之人踏入心中的真色中、置身心中的永恆神聖中,會是怎樣的神情?此刻扶屠就是怎樣的神情。

打從心底泛起的快樂,盡數融入唇角的笑紋,由衷歡愉由衷愜意。

但是行走時間不長,扶屠忽然站住了腳步,神情中的快樂不再,變作驚訝、憤怒還有恐懼:「怎會如此?」

水鏡微微揚眉:「怎了?」

「怎會有敵人……人間聖域中,也會有敵人?」扶屠抬頭,伸手遙指山頸位置,山腰向上、未到峰頂,相距扶屠與諸僧站立位置尚在三百里開外。

身旁一眾墨僧微顯驚訝,唯獨水鏡放聲大笑!

扶屠所指地方。確有敵人,但並非「外侵之敵」。

那裡墨色滾滾,比著彌天台界內各處墨色都要更濃郁,也是因為那裡的墨色太過濃郁,所以普通墨色信徒、即便墨十五那等修持的墨靈仙都察覺不到內中「戰鬥」,還道那是聖域中的神壇,才會有如此濃重的「真色」。

除非墨家真識非凡敏銳,才能察覺那片地方墨色下正進行的爭鬥。扶屠相距三百里、一下子就察覺了遠處的爭鬥,足見他的真識了得,便如水鏡猜測的樣子:蠻子不是不行。他很行,因為他有大本錢,只是還不知該怎樣運用。

蠻子的「基礎」實在太好,而他的真識成就於身魄,越是敏銳、後面追尋起墨劍就越容易,這才是水鏡大笑的原因,邊笑。邊搖頭:「不是真正的敵人,只是幾個頑固不化的晚輩,不肯受真色、持永恆。但他們逃不了、也不存反擊之力,如今唯一能做的僅只是憑著心中一點邪佞執念來抗拒真色。」

有人被困。

被困在彌天台的人自然是彌天台的弟子,逃脫無門反擊無力,能做的就只剩謹守畢生苦修而得的一顆禪心、對抗墨色浸染。

見扶屠面色仍有不安,水鏡繼續笑道:「莫擔心,其實這等事情,我們大都也都經歷過,從抗拒到抗無可抗;從逃遁到逃無可逃。可是到了最後真正得窺永恆,心底也就真正安寧了。他們沒得選,一定會是我們的同道中人,不過時間早晚而已。」

「如此費事……為何不把他們殺了,不知永恆所在即是愚蠢,蠢徒,死了活該。」扶屠的語氣軟弱,但進入「聖域」後心情漸漸放鬆,由此漸漸顯露本性中的惡毒。

他膽子很小,害怕爭鬥、害怕殺人……可他害怕的不是爭鬥本身、更非殺人這件事,而是怕爭不過別人,怕殺人不成反被殺。膽怯卻惡毒之輩,三千世界都有……大有人在。

扶屠的模樣,在水鏡眼中慢慢清晰起來。

清晰了,即為真實了。

水鏡笑了笑:「那些晚輩,其他都可有可無,殺了也就殺了,但其中一個非得奪下不可。奪一個是奪,奪一群也是奪,那就無所謂了。」

模模糊糊的解釋,扶屠也不知道該如何相應,愣愣點頭。

就在此時,有破空聲穿透夜空,一根墨色長箭穿越萬里蒼穹,直落大寺。

水鏡一招手,箭矢入手。

與離山劍訊、蘇景冥蝶一樣,墨箭為載訊靈器,箭入水鏡之手,內中訊息顯影水鏡識海。

水鏡讀訊,片刻,轉頭對同伴道:「離山掌門率領十四星峰,突襲卧鼓山宗的手足。」

身後合鏡微皺眉:「以卧鼓山實力,怕是抵擋不來。可現在去救,怕也來不及了。」

「何必去救呢。大成學併入離山,行軍途中本就路過卧鼓山。」水鏡搖搖頭:「卧鼓山宗卧鼓仙,若他倆夠聰明,就該撤走暫避鋒芒;若他們不夠聰明,非要這時候去稱量離山的斤兩……人啊,總得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些代價的。這就是覺悟,覺悟最終要,做人做仙做狗做佛都一樣。」

卧鼓山宗卧鼓仙……不是戲詞不是書句,是確有其事。卧鼓山宗在古時曾有兩位修者得道、破天飛仙去。

不止僧道兩天宗,也不止卧鼓山,仔細想一想,最近這幾百年里曾經封山的修宗,無一例外,都曾有過飛仙前輩。

水鏡提起外面戰事時候並不避諱扶屠,正相反,他還望向了蠻子,去徵詢他的意見:「扶屠,你怎麼看?」

外面在打仗,扶屠沒辦法不害怕,他怕死,怕得很:「什麼……什麼怎麼看。」話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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