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亂撥弦,又三盅 第九百五十章 你夠了吧,真不想來

騷人倒地一刻,蘇景急急搶上,左手臂托住戚東來的頸子,剎那體觸蘇景心中一冷,脖子軟得像根麵條,塌塌的感覺。

人死之後屍身僵硬,脖子也是硬的;可是常人的脖頸也絕不會軟成他這樣子。如此不外一種情形:將死!無救將死。攬住戚東來同時蘇景右手已然拿住了他的手腕,陽火真元流轉如川,自蘇景手指源源不斷轉入戚東來身內。

心冷,且沉,自己真元流入戚東來身體,蘇景探得明白:他的命火呢,他的修為呢……他的生機何在!

不見了,統統不見了。三息作畫,戚東來投入的是他所有一切。從修力到元力,從氣意到神魂,從身體到性命。

戚東來已經一無所有,全都給了那幅畫。

命火已滅,再無挽回餘地。

戚東來還未死,身處破滅邊緣的垂垂老者,得陽火沖脈,身體微微一動,眼皮勉強撩開一道縫隙,目光渾濁得彷彿正在發臭的一汪死水:「你是……」

眼睛張開了,卻什麼都看不到;性命入畫、三息蒼老,精神損耗空空,一時間他幾乎想不起作畫之前事情。

不知身在何處,不知發生何事,可戚東來的樣子……居然還在笑。牙齒不再了、口唇乾癟了,讓他的笑容說不出的晦澀難看,從中土到三千世界,從一域到浩渺宇宙,從不存美麗的瀕死一笑。

死前笑永遠那麼難看。不是他現在笑,而是作畫前他在笑,蒼老萬年但未能抹殺這道笑容,保持了下來。

或許是迴光返照,很快他的精神振作一些,想起了之前事情:「蘇……景?」

眼睛睜得又大了些,可還是看不見,靠猜的。

睜眼卻不見物,這讓戚東來很不舒服。不舒服所以皺眉頭,可那張臉已經乾枯如即將腐朽去的樹皮,才一皺眉,眉心處啪的一聲輕響,他的皮膚裂開了,細細密密的裂璺,爬在皺紋間。

「是。」蘇景應聲。話剛說完,身邊忽然陰風滾盪,幽冥間有人趕到,差官服侍、英武女子,顧小君。

見蘇景懷中躺著個瀕死老者,顧小君並不多問,直接對蘇景行禮:「花青花與尤大人都在堂上,不好打擾,我趕來看一看……有什麼事情你和我說也是一樣。」

戚東來必死無疑。蘇景救不回他。但即便蘇景無力顛倒陰陽,至少還能為這個生平最討厭的朋友安排好後事,動法行運時候心咒已轉,命一對珠胎小鬼立刻趕赴陰陽司,去請人上來,不能是小鬼差妖霧那種角色,非得花、尤兩位大判之一不可。

兩人暫時都不得脫身,顧小君上來了。

蘇景點點頭,伸手指了指騷人:「戚東來將赴幽冥……」

化未說完,顧小君猛一驚:「他是戚東來?」

「騷……戚……」虛弱以極,有氣無力,騷人奮力糾正著,怕是今生此世最後一次糾正了,他認真得很。

蘇景繼續道:「你若做不了主,就請尤大人來說話。」

做什麼主?主什麼事?蘇景未說,但顧小君明白,應道:「遊魂發落,須得依律,我的確做不了主,不過你放心,他不是普通遊魂,褫衍海營救陰司主官、西仙亭維護輪迴安穩,他都立下大功,功勞簿上有他名字……」說著,顧小君俯身,對著戚東來微笑道:「此去幽冥披紅挂彩,受萬鬼膜拜、受百官敬禮,待會我們下去、享福去!」

對身後事,戚東來似是不怎麼在意,他眼中只有濃濃黑暗,看不到顧小君的笑容,是以未作回應,口中的話是對蘇景說的:「莫耶時和你說過,靈犀領悟的莫名其妙,造化入手的莫名其妙……現在倒是大概明白了,原來是時候到了,不悟不行……時候到了啊,該做第二件事了。」

兩件事,哭三次的第二件事,師尊囑託:照顧好師弟。

戚東來的話全無道理可言,蘇景無以應。顧小君未離開,分神一道傳訊幽冥中的接引鬼官,擺排場、結華彩,準備隆重相迎一位要緊人物入幽冥!

多少年了。就連陰司鬼官都不記得多少年未動用這等排場了。

花青花說過,陰司並非無情地,只因鐵律繞不開!

律允時再看幽冥情意……

戚東來突生急變,天魔宗上下無一人過來相探。從老魔到小徒人人都在全神關注蚩秀與莫名老道的惡戰。關注則已,可是戚東來這邊鬧出的動靜不算小,同門又怎會不知。

都知,但仍無人過來探望,偶爾幾道目光望過來,內中仍是說不出的厭惡,嫌他連死都不會挑時候,此刻魔君與仇敵交戰正酣,誰有心思來管他。

蘇景只覺堵心,無以言喻地堵心。而堵心之下便是怒火沖騰,向魔宗!

眼睛看不到了,身體幾乎再難動彈,戚東來卻能領受蘇景的情緒,似笑言卻更無奈:「不必動怒。憎厭足夠、不要憐憫,我自己選的,正正好。」

話說到此,前方戰場情勢突變,岐鳴子長劍七轉,便如溪路七曲,折折相連扣扣相繞,而七曲過崎嶇過,當「溪路」重新平坦、當「溪水」再度從容時,滿天魔焰盡數散去!

何止黑色火焰,就連乾坤中的血紅顏色、血腥味道也消散一空,劍七曲,轉出的是一片風輕雲淡。

至此,即便才剛入門三個月的小小魔徒也能看出來了,魔君必敗無疑!

己身化乾坤,乾坤為劍所奪即是身魄為敵所攝,自有什麼本領也施展不來,只剩死路一條。

但「風輕雲淡」僅在瞬瞬,天穹間突然響起狂笑如雷,蚩秀所化乾坤劇烈搖晃開來,天急縮地崩裂,一柄燦金巨斧就在這場天搖地動中憑空躍出,向著岐鳴子當頭斬下!

世界崩巨斧現,這是蚩秀最後的手段,天魔解血、自損一命只求與敵同歸於盡。

自從入戰,岐鳴子的目光一直平靜黯淡,無喜無怒,直到此刻老道的雙眼終於明亮起來,低低叱喝一聲「疾」,長劍脫手去,化流光直射巨斧。

寒光如電,劍斧交擊,崩出千盞火星,盞盞火星飛散去盡數化作雷霆綻裂,強光蟄目如蜂針蠍刺,觀戰的天魔弟子只覺雙目劇痛,猝不及防下口中怒吼連連、本能舉手遮目,就只有蘇景能看得清:巨斧崩碎,但長劍依舊,去勢不停再擊長空!

天碎了。

下一刻強光散去,岐鳴子一人一劍,重返大乾坤。

天魔宗眾人恢複目力,個個雙目血紅、面色卻蒼白,但還不等他們做什麼,前方不遠處,空氣中漣漪掀盪,蚩秀也「回來了」,毫髮無傷。

十足惹人驚詫,就連岐鳴子都眯起了眼睛……不可能的。

之前惡鬥,蚩秀一敗塗地,已經受傷不輕;

必敗之際天魔解血,喚心雷化巨斧,必死無疑;

心雷金斧被長劍所破不算,岐鳴子更一劍洞穿了蚩秀的「乾坤」,無異於蚩秀眉心上開出一口透明窟窿,還是必死無疑。

連遭重創,死上兩次都不算多,蚩秀卻毫髮無傷。

「小看魔君了。」岐鳴子淡淡開口。

蚩秀內查,未受傷,就連修為都不曾損耗半分,他的目光冷漠,心中卻驚疑,必死之局,竟然未死?蚩秀自己也不明白怎麼回事。

蚩秀無傷。魔徒和岐鳴子只道魔君修得無上妙法,猛然間,空來山傳人中暴發響亮歡呼與喝彩,魔君不死,不死魔君!

群情激昂中,只有蘇景看到得,戚東來用性命在地上畫出的那個「蚩秀」已然身體殘碎面目全非。

不是生造化,而是換造化!以我性命、以我修元、以我少年時桀驁狂妄和青年後苦苦隱忍的魔心,挪出一份造化、換他活。

通天之法,施展之際卻全無聲息,甚至無人知!魔徒中有人會覺得戚東來在搞什麼古怪東西,搞得自己要死,但無人想到……也沒人相信,他會有這樣的本事。

惡戰時全神投入,不知身外事情。此刻從惡戰中歸來,蚩秀很快見到蘇景正扶著的白髮老者,他自幼與騷人一起長大,一眼就看出那將死之人是戚東來,猛一驚。不顧多想邁步走向戚東來。

蚩秀才一動,對面岐鳴子漠然道:「再來。」

蚩秀微皺眉、猶豫……還是停下了腳步,重新直面岐鳴子,點點頭:「再……」剛說了一個字,「來」字未及出口,突然一道銳意自斜刺里衝出!同一剎那,岐鳴子與蚩秀同樣的感覺:仙劍出匣,刺向自己。

岐鳴子、蚩秀反應各不相同,前者長劍迴旋、護身前;後者扶搖天空化形雄鷹、欲撲擊……可又哪有劍,偷襲更無從說起,先前突然出現的刺骨銳意,只是一個人的氣意綻放——蘇景。

戚東來已經交給顧小君和三屍照料,蘇景起身,人如劍,直面岐鳴子。半空里的蚩秀只覺壓力一輕,散去了……蘇景收了氣意,但已穩穩對上了岐鳴子。

岐鳴子皺皺眉,見對方未著魔家衣袍,知道他是外來客人:「閃去一旁,我和天魔宗恩怨無關旁人,本座非濫殺之人。」

蚩秀自半空里撤去巨鷹化形,變回人模樣,同樣冷聲道:「魔君私怨,連空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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