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亂撥弦,又三盅 第九百三十九章 如意天冠,袖裡明月

離山深處,光明頂舊址,黎邀嘆了口氣:「師尊這是……要三位師叔認錯啊。」

離山弟子中也有人得十五饋贈月紋古鏡,且還不止一面,古城事發後黎邀將其中一面鏡子「借來」了光明頂,蘇景麾下一群弟子沒人練功了,圍攏一起凝神觀鏡,平日里代師主持道場的樊翹並未阻攔,他坐在最正中的好位子看鏡子。

三屍是什麼性情,就算別人不曉得,光明頂傳人又哪會不知道,有關三屍的兇猛事、混賬事、好笑事,早都被那群烏鴉翻來覆去嚼爛多少次了。何況三屍也總來光明頂自吹自擂。

不用說一群弟子也能明白:這事就是三屍胡鬧。可即便看透事情根本,大夥心裡也還是盼著師父能「胡攪蠻纏」一回,奈何事與願違,蘇景並無辯解之意,而是讓三屍自己去向十五交代……這不就是讓三屍去認錯么。

黎邀不怎麼甘心。

掌門人親傳弟子魚苗也在光明頂看鏡子,他是個實在少年,說道:「認錯就認錯,也沒什麼大不了,正道離山何懼認錯。」

妖、精、不成,三個弟子性情各異,其中以宋步成最為老成穩重,點頭附和:「師尊為人何其慷慨,去強辯這個是非有損身份。再說月上天已被天魔大兄打得抬不起頭來,這時候給他們道個歉,也算是一場成全,不過師尊一定會分辨明白:三位師叔喬裝之為玩鬧,盜法之說純屬無稽。」

不止一群離山晚輩,天下各宗觀鏡修家,見得蘇景讓三屍自己去分說,心中也都是差不多的想法:蘇景認了此事,但他會講明喬裝歸喬裝,盜法之說為妄談。

陳精沒有妄作評論,相比幾個同齡弟子,女娃娃更聰明些,輕聲問身邊樊翹:「師兄,你看呢?」

樊翹笑了下,不置可否。他嘴上沒說話,心裡應了句:師尊慷慨?師弟還是年輕啊!追隨蘇景在南荒殺進殺出一趟,樊翹比著所有光明頂同袍都更了解他們這個師父……

大漠古城,三屍站到十五面前,個個昂首望月,可誰都不吭聲,一個字都不說。

等了會,倒是蘇景開口了,對三屍道:「離山弟子,事無不可對人言,只在早晚差異罷了。有些事情提前不能說否則事難成,但見分曉時,便無不可說。我閉關前交代三位的事情,於我心中已見分曉,三位可以講了。」

言辭中提點已至,三屍和本尊之間的默契不是開玩笑的,雷動笑了下,望向十五尊者:「受蘇景所託,我兄弟喬裝入宗,盜法無稽之談,此舉只為大道。」

赤目介面:「義之所在,我輩本分。」

拈花最後道:「尊者望月,離山看的卻是這錦繡人間,如此而已。」

心念相通,三屍得蘇景指引……一人一句乍聽去含糊其辭,若細品字字如釘!

中土世界,中土生靈的天地,人間乾坤。人間道與月之道,於此間而言哪個更重要。

為蒼生大道、人間大義潛入月上天,那月上天又得是什麼樣的教門才會值得他們潛入。不外一重結果,月之道或可能危及人間道。這才引來了佑世真君的關注,請動三仙入教……

字字如釘,釘得是這月上天:你、也許、是邪道。

肖老太家中子嗣拜玄天、遭離山斬殺,心有怨恨借故相欺離山晚輩,無妨,沒鬧出什麼嚴重後果,點點頭道一句「誤會、見諒」,此事便告作罷;

三屍跑去月上天胡鬧,犯了忌諱有錯在先,可十五不是今天才曉得五長羅漢是何人,早做什麼去了。今日之前,十五入離山講明此事,離山會將蘇景自莫耶請回,當時候該道歉道歉,該賠罪賠罪,全無話說;

三屍是什麼樣的傢伙,入教六十年獨目女子怎能不曉得,他們就是胡鬧,錯了,但無歹念更不會害人。甚至可以說若月上天有難,三個矮子還會出手相助。早知五長身份,隱忍良久直到今日當眾揭穿,硬栽下離山盜法之罪,她心中究竟藏了怎樣的盤算。

演法便演法,要證明自家法術非凡、這才引來離山覬覦,這是她的辦法,修家爭鬥各顯其能蘇景沒話說,但直接摧毀三劍先民祖居大山又算什麼。

事無對錯,但人分善惡。

蘇景未如戚東來、天魔宗那般喊打喊殺,他徑直釘這宗「月上天」。打枝打葉,不如一鋤直接刨根。

說離山派人盜法的教門,直接將它散了去,多好。

被這等居心、這等心胸女子把持的教門,又能指望它將來不會興風作浪么,直接將它散去了,多好。

修者長壽,見慣風雨,經歷得多了自也會智慧增長,聽過三屍之言稍一琢磨……四方皆驚!蘇景這是要直接散去月上天!錯了錯了,不是蘇景,當知在這大漠之中,蘇景既是離山。

是正道天宗、離山劍宗要散了月上天。

借三屍之口說出的話,狠辣之處,比著之前天魔宗說的「空來山中人,誓殺月上天」猶有過之。

魔家狠話,至少還有個前提,只要人不死就沒事,而正邪絕無並存餘地,蘇景真就丁點餘地都不留。

十五獨目凝視了蘇景好一陣子,這才沉聲開口:「因我說你盜法,你便誣月上天為邪宗,這就是離山的正道么。」

蘇景搖頭:「事情須得一樣一樣來說,你莫著急,我也不急,不用等到下一次天亮的,先說盜法……適才閣下演法,抽空一方、運水穿空,著實玄妙本領。但尊者可知,離山之中,也有修月前輩。莫誤會,不是離山還有別人潛入貴宗,修月非拜月,離山宗內修月人,我師叔陸崖九。」

陸老祖一手寒月天河劍法冠絕中土,寒月因劍而來,是劍術。但劍上升寒月,少不得觀想、冥悟真月,說老祖修月不算錯。

無需十五應聲,蘇景繼續道:「蘇景何其有幸,得師叔親手引領,踏入修行世界,天下皆知老祖代兄收徒,蘇景成為離山陽火傳人。但少有人知曉的,我曾在西方大漠中侍奉師叔駕前數年,得他老人家言傳身教,修得一點寒月真髓。」

「適才尊者演法,讓離山弟子見識過月上天傳承的水行法度;此刻蘇景賣弄,想請月上天諸位道友賞鑒離山月術。」說話時,蘇景雙手做攬月之狀,虛抱胸前,結身印;話說完,遽然一聲崩天巨響,寧謐夜空、荒涼大漠中,剎那火海!

連天都沒有了,又到何處去尋明月,只有火,鋪天蓋地之火!

是火,妖嬈、洶湧、氣蓋乾坤,但這火不熱不燙不傷人,場中修家置身火海全不受傷害。

月上天中也不乏識貨之人,最初驚訝後很快就明白……這是靈元洗鍊:修家破境界,引動本行靈元匯聚,鍛塑身骨、打磨經脈、再添渾厚修為!可以說,破境前後修者身魄與修元的飛躍,都來自這場洗鍊。

蜂擁而至,充斥天地的只是火靈元,不是真正火焰。

洗鍊沒錯,可是這些火靈怎能如此純透,純透到無形之靈具有烈火之形!純透到幾乎要成精化妖的真火靈!能喚得這等真靈洗鍊,離山小師叔的修為又得深厚到怎樣境地……至少月上天的教眾想像不來、理解不來。

烈焰之中戚東來笑聲傳來:「諸位道友莫慌,前陣離山蘇景閉關,自封於化外乾坤,修破一境但未得洗鍊,今日重歸大天地得洗鍊再也正常不過。」

不解釋也還罷了,解釋過後更惹人驚詫:蘇景不是現在才「回來」的,從白天到子夜,他在這古城內待了足足幾個時辰。破境洗鍊,說來就來,哪裡會以為內修家本意就告拖延的。

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別人不可能,蘇景行。究其緣由:獨獨之我。

「獨我」已經不是他的境界,而是他的法度,只要他願意,身內氣意絕不會外泄分毫,當他將自己與大世界中所有聯繫都阻斷,於世界而言此人就再不存在。

他破境了,當有一場洗鍊,這是天地「欠」他的,天地不欠賬,見面就還錢,可是蘇景斂息後天地找不到他,自也沒辦法為他洗鍊。

見過這場洗鍊,無人能不再承認:蘇景修為臻入化境。

境界還不算大圓滿,十二步沒走完,飛不了仙。但本領以論……他當得起「冠蓋人間」四字評價。

蘇景回來時候直接遭遇爭執,是以運念獨我、不急著洗鍊,小小的動法動念是無妨的,可接下來他需得唱一本大戲,自忖若不得洗鍊,怕是未必唱得好這一台,那也沒什麼可猶豫的,先洗鍊增修,再行元動法。

臨陣洗鍊,且還搞出一個大場面,離山小師叔頗有賣弄之嫌……賣弄就賣弄吧,有的賣弄總比「賣無可賣」來得更好。

洗鍊短暫,燃香光景過後,天地重歸清靜,浩浩火元盡數被蘇景收攏身內,而最後一滴烈焰沒於蘇景目中時候,蘇景頭頂忽然脫掉了幾十根頭髮。

脫於頭皮,但並未向下飄落,正相反的,幾十根頭髮扶搖直上,待到九霄時細細的長髮飄動幾下,陡然暴散熾烈火光,一根發,一道金紅火龍,道道火龍猙獰搖擺,彼此糾纏錯落,頃刻間結做一盞巨大法冠。

修行第十境,如意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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