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亂撥弦,又三盅 第九百三十一章 三請吩咐,阻月巡天

五長和尚撇嘴角,反問:「若人人都有向月之心,還要你我這些使者作甚,還要月上天幹啥?他無向月之心,所以才要拉進來,為他養成向月之心嘛。」

老太婆隱修于山野,少於外人交往,語氣兇狠,嘴巴其實笨拙得很,反觀這個怪模樣的和尚,雖也孤住海外,但想來平時沒少和西海妖精說法論道,口舌著實滑溜,簡簡單單一兩句話就駁斥的老太婆面色鐵青。

老太婆身後,同樣窄衣肥褲打扮的一個中年漢子踏上半步,他是肖婆婆本家子弟,對和尚冷語道:「五長僧,你入教甲子有餘,得尊者厚愛,天下九宮你掌其一,但是到得現在、泱泱西海無盡生靈,你可能勸道一人入教、可曾引得一妖將心向月么?十五尊者仁心仁德,從不曾追究你怠慢之責,我家婆婆也念在同宗同教的情分上不去和你計較,不過今日見你行事如此輕佻……」

辯理不過就直接追責,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在人間道、修行道都是長存真理。不過話說回來,五長和尚即為九宮使者之一,代尊者傳教西海,六十多年裡一個信徒沒找來,也實在說不過去。

五長羅漢仍是笑呵呵地,對叱問全不在意:「西海不比別的地方,生靈眾多沒錯、妖精無數沒錯,可所有精靈都受沉入海中的彌天古剎禪香沁染,天生就帶了一份佛心禪意……此乃先天靈光,與生俱來,為本性、為本能,你道西海佛徒都如旱陸上那些半吊子和尚么,要他們的心別向佛、盡向月,老衲沒這個本事。莫說我,你去讓十五尊者來試試?看看能不能召來一個信月亮的。」

怪和尚口無遮攔,說話時候連十五尊者都敢捎上,之後不等對方辯駁,和尚臉上笑意更濃,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再說,你講得也不對,怎麼會一個都沒有,明明有一個!」和尚短小胳膊一轉,手指頭指向自己的鼻子:「我啊!我引我心向明月,度得己來再度人。西海之中有我萬仙島三疊寺五長羅漢拜月,你還敢嫌人少?你們倒是人多,人多又怎樣,來來來,咱們這就等天黑、比一比,看看月亮光芒照在誰身上更亮些。」

說話間,和尚揚手拍光頭,啪啪響。

光頭鋥亮,不用等天黑現在就能見分曉,待到月光灑落時候,一定是和尚這顆光頭更明亮。

不過他也說對了一重:肖婆婆那邊人數眾多,這老嫗境界圓滿修為精湛,因為不出世所以沒太多名氣,但在月上天教內威望隆重,自她落下雲頭、對離山三劍顯現敵意後,再路過此處的月上天信徒幾乎盡數止步,甚至已經過去的不少人也重新陡轉回來,站在了肖婆婆身後,黑壓壓的大片人頭。

反觀這一邊,一個和尚,一個三劍,孤零零地單薄。

和尚是個趣人,三劍在一旁聽他和同門糾纏幾次莞爾,此刻微笑開口:「多謝大師眷念,今日之徳,離山蠶健銘記千年。還是我來和這位婆婆說吧。」

和尚與老太婆這樣爭下去,遲早是個動手的局面,五長僧是為了離山弟子才和同門起了爭端,三劍又豈能讓他因為自己與同門結下深怨,這是離山律己待人之道,該是自己的事情,不能也不會落在別人肩膀去扛。

三劍轉目望向了肖老太:「晚輩離宗,於此常駐,眼見諸位道友途徑此處,心中不敢怠慢,守候路旁本就是存了聽候吩咐、效勞犬馬之意,婆婆有話盡可吩咐下來,力所能及決不敢辭。」

滇壺峰虞長老就是個圓滑人物,三劍得了幾分師傳,「你划下道來吧,我接」這句話說得也算委婉。

「荒山野人,哪敢吩咐離山仙家。」肖婆婆的口氣陰冷:「不過你說你在此修行,這等鬼話說得太沒味道,騙不了人。」

離山修水,平白無故弟子跑到三十年能下一場雨就算髮發大水的沙漠里來修行,哪裡會有這等道理,只要稍稍有點見識的人就能曉得這個離山弟子不是在此修行。可三劍是在騙人么?

好歹修行四百年,滇壺峰上新起之秀中有他三劍一個,會說這等拙略謊言?究其根由,他就沒想騙人,「在下於此修行」只是順個台階、做個交代,彼此心知肚明。這般說法,要比著「我在此做事,做什麼不能告訴你」順耳得多。

修行中人,「做修行」就是最最簡單的理由,大家互相留個情面,我不說你莫問,有緣再相逢時抱個拳問個好,如此而已。

三劍照顧了別人臉面,別人卻用這份「照顧」來回戳他的臉面,三劍笑了:「不應該啊,我這番騙人的鬼話滴水不漏,全無破綻,婆婆是怎麼曉得我騙人的……不管怎樣,婆婆火眼金睛明察秋毫總是沒錯的,在下佩服。」

是褒是貶是誇是罵何須分說,三劍面上微笑不變,喜怒不形於色,這也是跟師父學的,更要緊的是罵過人之後要立刻轉開話題,不給對方發作的機會:「婆婆代月巡天,巡到蠶健這裡來,究竟想要巡些什麼,蠶健等您吩咐。」

少年人話鋒漸起,代月巡天,代的是哪個月?月上天的月;巡的又是那重天?月上天的天!可三劍為離山弟子,不同月不同天,你巡我作甚、直接說。

月上天內,此刻也有些修家覺得「西鉤」肖婆婆沒事找事,無端端的去要折服人家小輩、拆人家的面子,可離山的少年不好欺負,一個釘子撞了回來,這又該如何收場,難不成真要先打了人家的娃娃,再惹出人家的大人么。

不過說到底他們月上天都是一家人,沒人像五長和尚那樣出言頂撞肖婆婆,反倒有些平日里與肖家交好的散修出聲叱喝三劍,叱他牙尖嘴利不敬尊長。

叱喝聲一起,場面立刻顯出幾分混亂。

三劍全不理會,他的目光只看肖婆婆。肖婆婆擺一擺手制止住身後呼喝:「古城遺迹,常掩沙中,東南離山派人來了西北荒漠駐守……老身姑妄一猜:莫不是古城藏寶,你才在此守護。」

老太婆自作聰明,不過也確實是個解釋。在場不少月上天門徒都覺得此地當是有什麼寶貝,至少會有出現寶物的可能,這次引來了離山重視。一個恰巧在附近的弟子先守住古城,門中重量人物、大隊人馬正在途中,這是正常「套路」。

三劍未說話。

肖婆婆望向三劍:「後輩,怎地不吭聲了。」

「我說有寶,婆婆肯走么?我說沒寶,婆婆就信了?」三劍居然還在笑,笑得老太婆都煩了:「既然如此……婆婆你讓我說什麼好啊。蠶健在此靜候吩咐,您老怎麼說,我怎麼聽就是了。」

第三次,三劍討肖婆婆要吩咐。

肖婆婆目光如針,逼視三劍:「天下寶物,緣者得之。老身巡查西天,大漠中若真出了寶物,我見不到則罷,落入旁人手中我也不敢搶奪,但寶藏地下尚未開啟,我就不敢不為月上天盡上一份虔誠心了,後輩,你閃去一旁,我要:搜城!」

真要搜到寶物,沒得說,取到手奉於十五尊者;什麼都沒搜到也無妨,警告這後生幾句再揚長而去……最好是這後生不讓搜城,大家能動一動手。肖婆婆心中對離山藏了一口惡氣,否則也不至於專門來為難一個修行少年。

西天巡使,擁躉眾多,至少在此地、於此刻,肖婆婆說上一句話,周圍有的是人聽。

離山少年看似識趣,立刻點頭:「這古城不是我的,更是離山的,婆婆想搜就搜,在下不敢阻撓,不過……有一個地方搜不得,還請見諒。」說著,他半轉身向著後面指了指,他就駐守在陣法旁,手指地方正是被一座新蓋石屋遮住的法陣所在:「這石屋,不能搜。」

不讓搜?肖婆婆心中歡喜,滿是皺紋的老臉上卻戾氣畢現:「屋在城中,這古城寸寸角落都要搜過,自不會單獨甩開這間……」

「沒得談。」三劍打斷了老太婆的啰嗦,負在背後的手縮入袖中,捏碎了傳續用的木鈴鐺,這邊木鈴鐺一碎,三百里外雷長老一脈立刻動身。

「沒得談?」肖婆婆終於笑了:「你可是要擋月巡天么?無知小輩啊……」

「沒得談。」三劍又次打斷了肖婆婆的話,還是那三個字。

這個時候半晌沒再說話的五長羅漢又開口了:「這位離山小友,當知人不可貌相,肖婆婆的修為深厚,遠在你之上。」

三劍區區四百年小修,縱有天資到底修行時間還短,好像蘇景那樣的妖孽幾千年里也不一定能出來一個,以三劍現在的本事,對上肖婆婆這等巔頂大修,不存半分勝算。

和尚之言是對三劍說的好話,不過仔細琢磨……人不可貌相,她修為很高……這是在說老太婆相貌醜陋么。三劍笑了笑:「多謝大師好意,但搜石屋沒得談。在下只有捨命相陪,只求肖婆婆開心就好。」

五長羅漢口中嘖嘖作聲,似是自言自語,嘟囔了句「你看人家的孩子怎麼教出來的」,之後又把話鋒一轉,繼續問三劍:「你在離山的輩分當不會太高,附近可有你家長輩?」

雷長老須臾便至,這種事三劍犯不著說謊,大方點頭:「長輩將至。」

五長羅漢哈哈一笑:「那就成了,既然有長輩過來,便不用和尚管著閑事了。」跟著他又望向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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