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亂撥弦,又三盅 第七百八十一章 碾城

夏境,白頭丘,一座座山丘此起彼伏,綿延六百里,一處「番人蠻」的老巢。

此間番子原本人數眾多,且其中不乏身懷巨力、通曉凶法之輩,但不久前去往清涼山獵殺古人高官,本來進行順利卻不知從哪鑽出來一夥糖人,沒半字廢話直接大開殺戒,番人傷亡慘重,頭領與伍中高手幾乎傷亡殆盡,殘兵敗將自密道小路倉皇逃回了老巢。

剛遁入白頭丘,逃亡路上被推舉出來的新頭領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前方山巒中突然傳來同族的慘叫聲連連。番頭領大吃一驚,急忙命手下人去探查究竟發生何事。

很快,去探查的番人回來了……頭顱回來了。

頭顱被揪在糖人中。

身上青色衣衫腌臢得幾乎分辨不出顏色、左頰一道深深傷疤貫徹、有極重傷勢在身要靠手中長劍支撐才能站穩的糖人。

咕咚一聲,人頭被丟到番頭領腳下,青衣糖人面色蒼白,聲音虛弱,但他的目光很平靜:「半年前,有個女子於此傳出過一道靈訊,她人呢?」

又是糖人,番頭領心中大怒,何況對方傷得連一陣風都能吹倒他,番頭領哪會和他廢話,口中咆哮聲起,身邊手下盡數撲上前去……青衣糖人手中劍光綻起!

番人有智慧但無教化,他們的語言實在太簡單,根本不足以形容疤面糖人施展的,是怎樣的劍術。

短短半頓飯的功夫,番人盡數喪命,只剩那個頭領,被糖人踩在腳下。

糖人的呼吸急促,臉色愈發蒼白了,他呼出的氣息微微染著紅色,因為他的內傷太重,心肺間精血化細霧,隨他呼吸湧出。

疤面人調不勻呼吸,開始大聲咳嗽,口中的問題不變:「她……人、人呢。」

……

霖鈴城中,蘇景長長呼出一口氣。

敵友莫名、出奇兇猛,面對浪浪仙子這樣的強者任誰都會緊張,蘇景自也不例外。

等片刻,見對方的確是走了,蘇景緩緩開口,並不評論浪浪仙子,而是給身邊同伴說起了煉屍的事情:「和修家境界一樣,屍煞也分作十二品,喚作十二重塔,因傳說里古時四大屍仙都居住高塔之內,所以屍煞品階也以『塔』相稱。」

提到「屍煞幾重塔」的來歷,話題自然轉到古時四大屍仙身上。

屍煞是不能有具體名字的,或如淺尋麾下猛將,只以阿大、阿二這等代號相稱;或如蘇景手下「六合青龍十二煞將」,籠統以稱,這是喪修門內的規矩。已死之人,沒有性命也就沒有姓名,行走於陽世但非陽世中人,不許名姓以冠。但四位屍仙不在此例,他們各有自己姓氏,其中兩人一個姓白,一個姓墨。

出身以論,白、墨雙煞本為「師兄弟」,為同一白姓之人煉化。白屍感念主人再造之恩,成道後繼承了主人姓氏,窮盡無數年頭忠心耿耿守護主人的後代血脈;墨煞截然相反,不知為何成道後恨絕了主人,既然那人姓白,他便要姓墨,同樣是花費了無數精力與時間,用盡手段一定置白家後人於死地。

這故事三屍都沒聽過,一個一個瞪大眼睛:「兩大屍仙鬥上了?」

蘇景點點頭:「他們是仇人。」

說過前兩個,再說另外兩人,另兩位屍仙成道和主人的關係不大,是他們自己的機緣和造化,遠古時候中土世界有兩處地方以豢屍煉屍著稱,兩位屍仙分別出自這兩處地方,他們的姓氏就以地名而冠。

「就好像東山虎看不上西山虎一樣,兩位屍仙都覺得自己的出身地才是天下第一喪修靈秀之地,是以這兩位屍仙也不是朋友。」

拈花嘿嘿笑:「咱們喪家門中幾位老祖宗,可都不怎麼和睦啊。」

「確是如此。」蘇景笑了下:「那兩個地方,一處為湘,一處為茅。兩位屍仙,一個姓湘一個姓茅。」

赤目眯起了紅眼睛:「浪浪仙子也姓茅……還有她的身魄,不是眼睛爛就是身子爛……也是屍煞?」

雷動口中嘶嘶作響,倒抽涼氣:「身具十三重高塔,浪浪仙子,我中土世界四大屍仙之一?」

所有事情都還只是猜測,沒辦法確定什麼,蘇景笑道:「以後見面了再仔細問問。」

這個時候天頂那場兇猛風暴已告收斂,再看那些攔路軍馬早被吹散了,霖鈴城四周一片白地。參蓮子雙手一攤:「還挺走運。」

是走運,攔路兵馬走運!剛好得了「風暴」的借口,否則何以撤兵,不撤兵又如何活命。仙子離去、攔路者散,一雙細鬼兒識趣無需嗲嗲吩咐就高聲唱路,四位崑崙力士再度扛城拔足,向著東南方向趕去。

崑崙力士腳程驚人,短短片刻功夫就已消失於視線盡頭。

再過幾息,霖鈴城原先所在地方偏北十三里外,空曠地面突然拱起了一個小小土包,旋即一個身形矮小的古人老者鑽了出來,又向著糖人城池離開的方向眺望了一陣,確定他們已然走遠不會再回來,古人老者翻手亮出一隻銅錢大小的朱蛙,口中喃喃、將糖人去向、剛剛所見事情簡要交代了一遍,跟著又念了個咒,揚手將朱蛙拋到地面。

朱蛙落地向前一蹦,空氣中微微漣漪掀盪,小小靈物消失不見,替主人傳訊去了。

古人老漢並不停留,身形一轉想要鑽回土中去跟蹤糖人,不料身形甫動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傳訊京師?告訴皇帝我們過去了?」

古人老漢大吃一驚,顧不得回頭急急催促咒法,但哪還有機會出手,背心處先是一冷繼而一痛,撲通聲里屍身倒地。

糖果隨手扔掉手中那棵已然被捏爛的心臟,拔身而起飛上半空。

領奉貴人命令潛伏四周監視霖鈴城的精修之士不止古人老漢一個,余者以靈識探得同伴慘遭斬殺,個個心中僥倖:還好自己更沉穩些,沒急著現身……慶幸念頭尚未轉完,人在半空的小相柳遽然將雙手猛一張,七千銀鱗如雨潑散去,入地遁空、掃滅一方。管是誰、管是用什麼辦法匿藏,所有匿藏之人盡數殺滅!

憑這些人的修為,想要躲過蘇景、相柳的洞察還差得遠,之前留他們是覺得這些人無關痛癢;此刻斬殺則是因為:糖人赴皇城,需得有個態度。

小相柳這才真正啟程,追趕自家城池去了。

霖鈴城上,蘇景喚過參蓮子吩咐了幾句,小娃躬身領命,站直身體後行元動氣,一道法咒再加一枚手印向天空一扣,一道道纖細狹長、其形如長刃的古怪樹葉自空氣中飄揚而出,不算太多,三百片葉兒繞城徐徐旋轉。

這法術刻意顯露痕迹,只消修家以靈識一探便可得知:怪葉不傷人,它們的作用只有一重,斬訊。

綠葉包圍,外人再想要傳遞靈訊入城就再不可能了。糖人拒絕收任何外面的消息?此舉意思明顯,仍是一重態度:此去皇城,爾等少與我隔空喊話,有事情直接派人來城前求見,至於糖人想不想見,看來人的身份、還得要看姓夏的心情!

糖果殺盡耳目,僮兒怪葉絕訊,蘇景也不閑著,揚手打出那面陽火大旗,迎天風、大旗暴漲,烈烈卷揚於霖鈴城的天空上,旗背金烏昂首,可笑此間幾人識得神物,旗子正面三個大字猙獰「夏、離、山」,馭人文字,這世上所有人都認得,但還是可笑,可笑此間幾人能解其真意。

夏離山,下離山,霖鈴城、域外魔,皆自離山而來!

威風凜冽,巨城急行。

見蘇景暫時清靜下來,蜂僑邁步來到蘇景面前:「蘇師叔祖兵發六耳皇城,揚我中土威風,晚輩心折。但晚輩還有些想不通,如此大張旗鼓,會不會有些……有些……」

見她欲言又止,蘇景身邊雷動昂然道:「沒什麼忌諱,此間又不是中土,不用太計較輩分禮數,中土來人皆為兄弟姐妹、斗殺獼。」

「晚輩以為,此舉稍顯孟浪。」

「孟浪就對了,誰不知我『東天劍尊』兄弟四人,三位矮宗師猛,一個蘇鏘鏘浪。」拈花貧嘴寡舌,一邊說話一邊對著漂亮蜂僑擠眉弄眼,不出意外把蘇景不聽都給氣笑了。

另兩個矮子圍住拈花嘻嘻哈哈,赤目還連連點頭「神君之言深得吾心」,不聽不去理會三屍,徑自問蜂僑:「妹妹以為該當如何?」大家各論各的輩分,亂得很。

既已直言發問,自是沒有再隱瞞的道理,蜂僑怎麼想就怎麼說:「我以為當再耐心等上一陣,有六耳歸仙的畫皮、能勾動赤武帝尊靈犀,再憑師叔祖智慧,想要奪下馭人信任不過是個時間功夫……」

不聽笑吟吟的,原來也是個能坑就坑的,蜂僑在向蘇景提議「該怎麼坑人」。

蘇景也笑了下:「約定為七天,但三天全無動靜,足見後世兒孫不敬,老祖宗發怒也再正常不過了,再就是……我看不出馭人的本錢在哪裡,一次天治變化讓馭人實力驟減,可真的減下去了么?他們若真有本錢,我不相逼怕是永遠也逼不出來。你剛說到時間……你我時間不多的。歸根結底,關鍵兩處:一是我要佔主動;二是看他們的本錢,只憑現在六耳亮出來的實力,我們能掃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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