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七百零二章 天魔

出門來的是萬象王府一位官家,在府中頗有些地位。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管家大位,秦吹魯莽攔路立刻引來惡奴圍攏,所幸管家大人剛剛辦過一樁好差事,得了王爺誇讚,正是心情大好時候,擺擺手屏退下人,看了看秦吹手中玉玦,覺得有些眼熟,好像從哪裡見到過……又仔細回想,片刻後恍然大悟,問秦吹:「你與陳老師如何稱呼?」

陳姓之人為飽學之士,滿腹經綸見地非凡,深得王爺賞識,引入府內常駐,平時專責為諸位王子師範,王爺有大事舉棋不定時都會向他討個主意。

除了王爺外,府中上下都敬稱其為老師。管家大人依稀記得,陳老師的腰間就常挎著這樣一塊玉,據說為其族徽,雖不值錢卻格外珍惜。

秦吹不知該如何應對,只是含糊道:「故人淵源,求請貴人指點。」

管家見秦吹模樣老實,也沒作多想,帶上他回府去見陳老師。後者掃了佩玉一眼,似是知道怎麼回事,根本無需秦吹解釋便對管家笑道:「是我家外姓晚輩,多謝管家。」

得了陳老師相助,後面的事情自然舒暢無比,秦吹就跟在陳老師身邊,做了個書仆。很快小王子出生,王府里的規矩大得不得了,秦吹自是不敢去撩開小王子的褲管看胎記,不過他心眼靈活,沒怎麼費力就打探得知,小王子也和洪公子、霍公子長了一模一樣的胎記。

小王子是早產嬰兒,日夜哭鬧不休,想來是小小的身體不舒服吧。多少名醫御醫來診治,可這先天不足藥石難補,都止不住他的哭鬧。直到一天,陳老師去探望小王子,秦吹得以跟隨身後,便如洪公子幼時一樣,秦吹才一跨入門檻,小娃娃登時止住哭聲。

這還不算完,那麼點的一個小東西,手舞足蹈躁動不休,好半晌才有人會意,他不要乳娘來抱、非得要去秦吹懷中。這是如何也使不得的事情,還是陳老師發話:「就給他抱一抱吧。」

王爺就在房中,倒是個和善之人。笑呵呵地一點頭,沒太當個事情,而小娃一入秦吹懷中,立刻咯咯咯地歡笑起來!秦吹心中百味雜陳,努力再努力忍住了自己的眼淚……此事在王府中被引為奇談,王爺特意傳令,調了秦吹來王子身邊聽用,自那之後,只要他在附近王子就一定開心快活,他若不在,小王子是哭是笑可沒人做得了主!

隨後幾年,小王子長大了些,對秦吹更是依賴得緊,奴憑主貴,秦吹在王府中不大不小也算個要緊人物了。這天里,他正陪小王子院中玩耍,陳老師走了過來:「秦吹,你且隨我來。」

小王子交予旁人照料,秦吹跟著老師來到偏僻處,老師左右看看,確定無人後,伸手摸出一小袋金子塞入秦吹手中,後者莫名其妙連忙推辭:「您這是作甚?」

「我這塊玉玦,乃是年輕時偶遇仙家所得,仙家曾說,有朝一日若有人持一樣玉玦找你。他的事情你當儘力相助。」陳老師先簡單交代過淵源過往,這才繼續道:「你還不曉得,當今天子無後,且年事已高……已然選中了小王子過繼龍庭。來日他便是萬歲爺了。」

相士留給秦吹那封信里早都點明此事,秦吹如何不知?可即便有所準備,依舊忍不住的大歡喜。見他滿臉喜色,陳老師頓足焦急:「你怎地還歡喜……小皇子如此依賴你,不久以後他入宮,你必會與他同行,侍奉於左右的。」

這個時候秦吹仍未反應過來,還開心點頭來著:「如此最好,我願永奉小王子……」

「糊塗啊你,男子入宮侍奉皇帝,會是個什麼下場你怎不想想,要挨上那一刀!此事絕無更改,你大難臨頭。」陳夫子講話分人,對貴人時引經據典辭藻繁華,對普通人就說普通話:「念在仙人淵源,我豈能看你被強送入宮受此酷刑。這包金子與你,加上這兩年你攢下的佣薪,後半輩子不用愁了。事不宜遲,待會我會出去採買幾卷古籍,你與我同行,途中……逃去了吧……倒時記得在我臉上打一拳,得見血。」王爺家奴不能隨意進出府邸,想要出門非得有門牌不可。

哪個男子衣食不愁,會自甘去做太監,尤其秦吹現在不老不小,四十幾歲正是精力充沛時候。

手裡拿著那袋金子,秦吹呆住了。陳老師嘆了口氣,知道他和小王子感情深厚,又開解了他幾句,無非「天子身邊豈會疏少照顧,不多你一人」之類,跟著又一推他肩膀:「你速速回房去準備,半個時辰後我在門口等你。」

木木然,秦吹返回屋去,但半個時辰過後,陳老師沒在大門口見到他,找到房間一看秦吹就坐在椅子上,仍發獃。

「你怎地……」

不等陳老師說完,秦吹起身、搖頭:「謝過老師提點大恩,我打定注意了,隨小王子進宮。」

「你這又是發的什麼瘋啊。」陳老師眉頭大皺,可憑他如何說,秦吹都心意已決,手中金子也還給了他。如此,秦吹追隨小王子入宮,凈身後大病一場幾乎喪命,但還是撐了過來,不久後做到首領太監,周全服侍於小萬歲身邊。

一晃又是二十年過去,小皇帝早已親政,頗有建樹,秦吹則是古稀老者了。可他耳不聾眼不花,精神和體力旺盛堪比壯年。旁人不曉得但他自己記得清楚,小時候父母講過的「怪客到,送百歲」之事,現在看來應該是真的了,老卻不朽,遠遠有的活。

這一天,老太監閑來無事正坐在御花園的石凳上打瞌睡,忽覺有人拍他肩膀,睜眼一看居然是皇帝,秦吹忙不迭下拜謝罪。

與生俱來的,皇帝就覺此人親近,心底把他當作至親之人,全不在意,伸手攙扶他起來、笑道:「若是我自己經過,就不叫醒你了,正好今天我身邊還有一位奇人,能預知天下事,難得一見、不可錯過。這位是自南方持舟國來的大國師,與孤聊得頗為投契。」

老太監這才去注意皇帝身後之人,待看仔細,大吃一驚:外國來朝的國師,竟是當年給滄州洪家小公子算命的那位相士。

皇帝沒主意秦吹的神情,請相士坐下來,興緻勃勃地詢問自己將來成就如何、國運如何。雖然是天子,但這位皇帝並不太篤信天命,問起這些不過是年輕人的好奇。那時皇帝二十幾歲,還年輕。

相士謙恭守禮,回答皇帝問題時大都雲山霧罩,不肯給出直接答案。

秦吹就從旁邊侍候著,事情雖然古怪,可是在他心裡不存疑惑,這幾十年里他已經見識過真正的「古怪」,篤定得很,國師就是相士。

侍奉著,聆聽著,漸漸秦吹的面色蒼白了……他聽得,有過幾次皇帝追問關鍵大事,相士的回答都是:陛下莫急,兩年以後才可見得分曉。

兩年以後見分曉?相士的話里暗藏玄機,皇帝只道他在賣關子,秦吹卻以為:大不妙!

轉過天來,秦吹向皇帝告假,說是老家有個晚輩親戚來了京城,想去見上一面,皇帝痛快答應,還特意賞賜了些禮物著他給家裡人帶去,這是秦吹生平唯一一次欺君。

出宮去,直奔國賓驛館,老太監為皇帝身邊紅人,他不弄權但所到之處自有人迎奉,全不費力見到相士,秦吹關好房門,對相士深深施禮,口中敬稱仙家,小心翼翼地詢問「兩年以後見分曉」究竟何意。

相士笑了起來:「好個秦吹,難為你還能聽出內中意思,實話講與你知,你家恩公這一世就只剩下兩年性命了。怎麼樣,你可還要問他下一世如何?問過也無用,其後百年七世,他都會托生於海中游魚,你想伺候也伺候不到了!」

秦吹將畢生光陰用來償報霍公子的恩情,聞言悲從中來:「這不公平!霍公子是何等好人?洪公子小小孩童,但也懂禮乖巧。當今天子更不必說,年紀輕輕卻雄才大略,仁政於四海,這等好人為何世世短命!」

相士冷聲作笑:「好人壞人,與輪迴何干?你被恩情蒙了眼睛么?他這三生都不得長命不假,可他曾受半點苦楚么?世世生於富貴家,錦衣玉食無憂無慮,這樣活上十年,遠勝百年苦命。」說完,頓了頓,相士放鬆了語氣:「不說他了,說說你吧,三世相奉,你也算功德圓滿了,放手吧。你我總算有緣,我傳你一套練氣法門,雖飛仙無望,但可延年增壽,可飛雲踏霧,你還有大把壽數,也該自己享受了,到處去走一走看一看,這世界神奇有趣遠超你想像。還有你常年當差,少歸家,如今你家開枝散葉,嫡孫兒都快有孩兒了,是不是該回家去看看了,享一享弄孫……哦,重孫之福。」

秦吹在去滄州前就有了孩兒。

秦吹心中一番掙扎:「仙長當知……我能有家、有娘子、有孩兒,皆因恩公照顧,我那老妻就是恩公為我主下的親事……」說到此秦吹老淚縱橫,咕咚一聲跪倒在地:「求仙長垂憐,怎生想個辦法,救救皇帝吧。」

相士眉頭大皺,不理會。

秦吹則一跪不起,整整幾個時辰哀求不斷,到後來相士不勝其擾,冷笑道:「想救他?好!挪你壽數於他啊,二折一,你還剩一百零二年陽壽,你說,要送給皇帝多久活命。」

數不清第幾次了,秦吹又是好一陣子猶豫,最後聲音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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