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五百八十一章 沸以行,潰不惜

陽間、東土、離山。

公冶長老主持的縹緲星峰。

巨爐中烈焰衝天,公冶長老緊緊盯住爐火,開口大喝:「樊翹,陽火何在!」

身在爐門前的樊翹立刻答應一聲,把自己的陽火注入爐中。本已白熾的爐火陡添絲絲金紅,橫陳爐中的那柄七彩長劍猛地躁動起來,劍身如蛇奮力掙扎,公冶長老面色緊張,同時揮手將一瓶十年前六兩進獻離山的睚眥血,盡數潑入爐膛。

旋即洪爐巨震,高亢龍吟與凄厲劍鳴交織一起,銳氣與巨力交纏滾盪。公冶長老再度大吼:「樊翹,陽火、陽火!」

樊翹咬緊牙關,竭盡全力為煉爐加持陽火,三十六名公冶弟子也奮力拉動巨大風箱,拚命來鼓動爐火。樊長老則不顧爐壁滾燙,雙手死死按住煉爐,催動神力加固巨爐。

整整一炷香的功夫過去,只聽爐中忽然傳出一陣怪聲,似是歡快銀鈴更像輕輕歡笑,旋即爐內亂力消散,巨爐重新穩當下來。公冶長老哈的一聲大笑:「成了!」就用掌心都被烙焦的大手掐訣一引,爐中好劍衝天而起,耀目七彩先是迸射四方,以劍為心光芒瀰漫三十里方圓,旋即那散去的劍光彷彿活了一般,層層氤氳、升騰,化作一重七彩祥雲,隨風扶搖升上天空。

跟著劍微震,又是那似鈴似笑的一串輕鳴,天空祥雲急急降下、收縮,又盡數歸於劍身。

七彩散盡,劍落於煉者之手,看上去平平無奇,唯獨劍鍔之上、劍身根處多出小小一副劍紋:一道七彩長虹斜架於三朵白玉之上。

公冶長老全忘了自己手上有傷似的,擎著劍放聲大笑。

七彩太乙金精,上霄九合雲母,整整一百十三年的祭煉,終得這一柄好劍。

長老高興,門人也跟著一起開心,星峰之上一片歡笑,唯獨樊翹……他也笑也開心,但沒身邊同門那麼盡情,他有心事:在修行上碰到了一個難題。

蘇景下幽冥之前,樊翹領悟天道,成功「破無量」。歸山後一面為光明頂物色優秀傳人,一邊理氣調息,為「如意胎」的修行做準備,但這幾年裡,無意間經歷的幾件小事,讓他發現自己領悟的天道可能不對。這個不是小事,往大處說天道領悟錯誤,隨時可能走火入魔;從小處講本已堅定的道心又再搖擺不定,會隨時影響他的進境。

樊翹曾經一破一立,相比同輩修家他對「性命」兩字感悟更重,所以只用短短百多年光陰就領悟了天道,但也是因為他領悟得太快,之後又難免搖擺。

樊翹自己悟不開,以離山的規矩,真傳弟子若在修行上有疑問,可以直接向掌門人請教。

在樊翹把自己的疑問向掌門人仔細講明後,瀋河笑道:「公冶長老可解你疑惑,去向他請教吧。」

七個月前,樊翹來到了公冶長老的星峰,老頭子聽過他的疑問,未作解答。而是說道:「先助我煉好此劍!」

高人的差遣,必有深意,隨後整整兩百天,樊翹為煉爐添加陽火不輟。可如今好劍煉成,樊翹卻什麼都領悟不到,心中鬱郁難以開懷。他的神情公冶長老看在眼中,強壯老者收起好劍。對樊翹招了招手:「來我劍廬。」

公冶長老的劍廬,不是隨便誰都能去的,即便門下親近弟子,能被師父喚入劍廬的也不過兩三人。

輩分上,小師叔的真傳弟子,和離山掌門、長老平齊,不過樊翹還是謹守晚輩之禮,進入劍廬待公冶長老盤膝坐好,他才跪坐於對面。

剛剛坐好還未及開口,劍廬中懸掛牆壁的一口劍中忽然走下來一個宮裝女子,四十左右年紀,眉目親善,落地後先為客人奉上香茗,這才對公冶長老微笑道:「那柄劍煉好了?恭喜……你受傷了?」

中年女子發現了公冶手上的烙傷。

在家裡,公冶長老全無平時那份鐵匠粗獷,神情恬靜笑容安寧:「不妨事。」

女子皺著眉頭,轉回身腳步匆匆取來葯匣,小心翼翼地拿過公冶長老的大手,為他敷藥。

公冶器並未向樊翹介紹身邊女子,而是問道:「五行相剋怎麼說?」

這問題簡單的幾乎算是「折辱」,但樊翹不分心,認真回答:「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五行生剋,為天地生衍之理,廣而擴至、放之於大千世界、無盡宇宙,它一定對。」公冶長老緩緩道:「五生、五克,每一重都是乾坤規則,都是真正天道。烈火克銳金在五行生剋之中,它便是天道,可有疑議?」

樊翹搖頭:「無異議,五行生剋一定對。」

公冶長老繼續道:「然天道萬萬,每一重都看似絕對,實際卻又彼此制衡也彼此扶持,由此交織成網,這才掌管了整座乾坤。」說到這裡,公冶加重了語氣:「所謂『制衡』,比如這乾坤世界的另一個道理:物極必反。」

說話中公冶長老手一翻,將剛剛煉成的好劍又取了出來,托在雙手間,他的目光卻不看劍、直視樊翹:「火克金,金畏火,但物極必反,真正入極好鐵,便如上品太乙金精,非但不畏烈火,反而天性喜火愛火,因只有火才可塑其形才可鍛其鋒才可為它燒出天賦真命!」

手上才剛塗抹了藥膏,現在又把劍在手,藥膏被抹亂了,宮裝婦人無奈微笑,重新打開藥匣取出了靈藥。

「列火克金是天道,一定對;物極必反也是天道,絕不錯。同為天道,無所謂高低,而當『一定對』與『絕不錯』針鋒相對時……」公冶長老的聲音漸漸響亮:「便有了今日我手中一柄好劍。」

離山諸位長老中,若把「不善言辭」做個排行,公冶長老穩穩能進三甲,他的言辭不是很清晰,可樊翹好歹也是領悟過天道的大修家,以樊翹現在的悟性,全然能明白公冶長老的話中意味。

天道不是獨立的,它有千萬重:重重天道不是全部都互相「扶持」的,也有許多天道彼此對立。

兩條對立的規矩,哪個對、哪個錯?天道自相矛盾?可就是因為這一重「矛盾」,才有了公冶長老手中這柄稀世好劍。正是因為有了重重「矛盾」,所以才衍生出自然萬象!

「天道沒對錯,只有對立,而這一次對立,就是一份『不知去向』。那重重對立,便是『無可預知』!天地初開、萬生蒙昧,那時誰能知到最後人才是萬生靈長?今日世界,欣欣蓬勃,今時誰能知明日天地會是何模樣?你不知道我不知,怕是天道自己也不曉得未來會如何。」

說到這裡。稍加停頓,容樊翹仔細思索片刻,公冶長老微笑:「所以你又何必彷徨?天道本就沒有對錯之分,它的自相矛盾是為衍生多變自然,不是為了迷惑你,你根本不用理會。樊師弟,既然你能迎來無量劫,便說明你領悟的天道沒問題。不過你能因『對錯』彷徨,也不是壞事。」

聞道則喜,樊翹也笑了起來,雖還不能完全開惑,但也大有啟發:「公冶師兄著我守爐煉劍,原來是盼我自己看出『火克金』和『極必反』的對立,我卻愚鈍不堪,到最後也沒能自己領悟。還是要靠師兄提點。」

公冶長老擺了擺手:「我這邊沒事了,你回去靜心思索吧,再有迷惑隨時可來找我。」

樊翹歡歡喜喜謝過公冶,起身正要離開,那位從劍中來的宮裝女子忽然開口:「樊先生請留步。」

樊翹止步:「仙子有何吩咐。」

女子笑吟吟地:「你讓他蒙了,這道理大可直接說與你聽,又何必罰你燒火七月?兩件事不相干。」

「這不是煉劍到最後關頭,若能得陽火相助,可錦上添花么。掌門讓你來找我,不也是知道我煉劍到了關鍵時候了么。」公冶長老哈哈大笑起來,實話實說了:「把戲戳穿,可就不好讓你白忙了。」說著他一招手自劍廬中取來一柄紫色小劍拋給樊翹:「你看不上它,不過遇到喜歡的晚輩,可以賜下去。」

樊翹只覺好笑,同門師兄賞賜無需推辭,接下了小劍再次道謝,起身離開,心裡還在仔細琢磨公冶長老的話……

上上好金,對烈焰不畏反喜。

火焰越是純烈,好金便越是喜歡。

世上至純火焰,莫過蘇景的金烏陽火。

冠絕兩界或有大話之嫌,但在這陰世間,七十三鏈子絕對算得數一數二的靈器——極致銳金靈器。

蘇景來到褫衍海前,七十三鏈就已經深受重傷,雖還在苦苦堅持但敗局已定,它們敵不過身上的墨色,如今再加上一個蘇景,實力上仍就遜於墨色。

但若換一種方法呢?蘇景的火不去直接入戰,改作淬鍊,這便是廿一鏈對蘇景說的那個「辦法」了。

極金靈氣得陽火急急淬鍊,其鋒更銳其力愈堅,威力暴漲。

金風鼓於陽火,蘇景五百年修為盡數歸於祭煉,金鋒生於烈焰,與入體魔力滾滾惡戰!墨力大佔上風,但銳金得陽火淬鍊,堅韌遠勝初時,在這爭鬥中堅持得雖苦、卻穩。

另外……墨力不會再變強,巔頂好金卻會在淬鍊中越來越銳利。

穴竅如湖、經絡如川,湖川之中激流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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