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一百二十七章 青楓浦上

面色變化只是剎那事情,蘇景很快恢複正常,咳了一聲掩飾尷尬,跟著微笑道:「剛剛未能靜心以至陽火不續,讓前輩見笑了,咱們繼續。」

明璣老祖卻搖了搖頭,緩而又緩地收回手,就那麼靜靜望著蘇景。

好半晌過去,他莫名道:「你……知道了?」絕頂大妖聲音低沉,略帶了些嘶啞。

蘇景收斂了笑容,肅容點頭:「晚輩知道了。」

明璣老祖的眸子愈發黯淡:「我也是才剛剛知道……我也是才剛剛知道的。」

蘇景繼續點頭,仍是那句:「晚輩知道。」

突然之間,明璣老祖哭了起來,面容悲戚、淚如泉湧、哭聲窒悶,不見絲毫大妖氣度,只是個孤苦無助的老人……

烏鴉衛不明所以,呼啦啦地跪倒在地,有心想勸但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扶蘇也是一頭霧水,傳音入密於蘇景:「師叔祖,他怎了?」

蘇景目光低垂,搖搖頭未回答。

當陽火度入明璣老祖的脈門,不見其經絡、不見其五內,體中空空蕩蕩不存一物……活生生的明璣老祖,不過是一具「骨肉皮囊」!

蘇景自己會煉屍,是以曉得屍煞或喪鬼體內,有煞筋、有陰脈;

蘇景曾和前輩高人談天說地,由此知道元神雖不同於肉身凡體,但也有氣絡、有精脈。

面前這個明璣老祖非肉身、非煞體、更不是元神精胎。倒是在青燈境、蘇景與陸老祖閑聊兩人初見時一件怪事,提到了這樣的身體。

明璣老祖的哭聲漸漸斂去,對面前倉皇跪拜的烏鴉衛擺一擺手:「孩兒們,起來吧,不用再跪了。待會有你們要跪的時候。」他的聲音還有些哽咽。

說完他也不解釋什麼,重新望向了蘇景,點一點頭,莫名道:「多謝你。」

蘇景無言以對,只有笑了笑。

「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不知是不是心神已亂的緣故,明璣老祖的話說得不僅古怪,且還無端,突兀又拉出了一個話題:「剛剛不是和你們講過,前陣有一天,我突然覺得很冷么……當時我心裡忽然多出了一份恐懼,不敢回頭看。我起身便直直向外走,不敢回頭去張望一眼,直到走出洞府,我才重新踏實下來。」

「偶爾我會在山中遊盪、更多時候就呆在這門口的石坪上,自那時起我就再未回過洞府,不是不想回去……是害怕進去。可為什麼害怕我卻不曉得。」說著,他望向自己的重重孫兒們,抹去眼淚、微笑重歸於面:「聽糊塗了吧?其實原因再簡單不過,只是我不肯想、所以就永遠想不到罷了,直到方才姓蘇的小子為我診治、以陽火真元試探我的身體經絡,我才恍然大悟,想不悟也不行了……想不悟也不行了。蘇小子把那層窗戶紙給捅穿了……我這才知道:我死了!」

說到這裡,明璣老祖轉過身去,雙手掐訣一揮,扎扎的刺耳摩擦聲中,楚河清苦石鑄就的洞府大門緩緩開啟,明璣老祖說了一聲「都隨我來吧」,當先邁開大步走入洞府。

古時仙家留下的洞府自有氣象,可現在誰都沒心情去左顧右盼,一行人神情肅穆步履匆匆跟在明璣老祖身後,數不清幾次轉折過後,大妖止步於一座由巨大紅玉挖琢而成的大屋前。

明璣老祖伸手按在了門上,蘇景忽然踏上了半步:「前輩,這道門不開也罷。」

麵皮輕輕抽搐、身體無可抑制的顫抖,明璣老祖目光閃爍莫名,片刻後似是終於下定了決心,對蘇景道:「既然躲不了,那還躲什麼?讓開。」言罷手上勁力微微一吐,轟地悶響中堅於鋼精的門化作齏粉。

驚人異象顯於眼前,卻沒有人驚呼,常狩真人的洞府中只有沉沉寂靜。

紅玉屋中陳設簡單,只有一香爐、一玉榻……榻上一人正襟危坐,雖然身體飽蘊光澤,但以在場眾人的眼光還是能輕易辨出,此人已死多時了,只是生前修為了得,肉體不化罷了。

高冠、古袍、面容清雅、三縷長髯,玉榻上的屍體從衣著到樣貌再到身形,明明白白就是明璣老祖!

「我死了……只是我不知道。」蘇景身邊的明璣老祖一字一字,說得很輕、也很慢,說完長而又長地一呼、一吸,以前不曾留意過,空氣是甜的。明璣老祖的眸子又復黯淡了。

大漠深處,陸崖九「想出」了整整一座大城,城中人皆為修家精元所化,有皮肉骨血、能走動會說話、甚至還各有各的「執著」,外表看去與活人無異;

無燼山中,明璣老祖於辭世之前,「想出」了一個自己,每個人最最深刻的記憶就是自己,所以「他」與明璣無異,能活得煞有介事,甚至可以說「他」就是明璣。

「他」不是元神,明璣老祖真正的元神已經隕喪、枯萎了,「他」只是因明璣老祖不知自己已死而凝聚成的一道……一道神識?一蓬精氣?一段記憶?或者說是一截執念吧。

元神喪、身體亡,「明璣老祖」起身走出了洞府、甚至還在離開自己的紅玉屋時關好了門,從此遊盪于山中,不知歲月深淺。

精元所化,是以仍有法力,能夠發動護山大篆、能夠施展法術;但本尊已死,他會日漸虛弱、力量一天天衰退,可他不知自己死了,還以為是「自己的身體」出了毛病,還開心歡喜地請蘇景為自己診治!

沒人能想到事情竟會是這個樣子,特別是烏鴉衛,被以為是一場祖孫歡聚,直到此刻才明白原來是一次生離死別。

洞府寂靜,沒人多說半個字,全都愣愣站在原地,腦筋僵硬心思獃滯。

倒是明璣老祖,此刻已然恢複常態,伸手一招、自屍體的乾坤囊中取來一尊巴掌大的黑色小鼓:「之前入山眾人,盡遭鴉唱所攝,此峰東南七十里有一座石窟,他們都被置於那裡,找到後運鼓七聲便可恢複無礙了。救人後我會撤去禁制放你等出山,不可停留速速離開。」

他又取出了一隻木匣,遞到烏上一手中,匣中是九枚赤紅色的琉璃瓶,內中一道道煙霞流轉,煞是好看:「待修成妖目後,打開瓶子,以你們的本元加以煉化,具體效用不多說了,到時你等自知,盒子里有玉簡錄著瓶中物的用法。」

跟著他囑咐眾人一句「等我片刻,去去就回」,邁步走向洞府深處,不久後轉回來,手中多出了一隻未設禁的乾坤袋,將其遞給了扶蘇:「主公常狩非正非魔,但一生修行不犯凡人分毫,是我死後法力衰退,未能控制好『璃璃水墨』,這才引得洪水泛濫。襲擾人間非我本意,這囊中有些金銀,你們替我分與受難之人吧,能做的僅止於此。」

同樣的道理,也是因為他控制不住護山寶物了,所以山中氣象才會從虎兒礁中透露出來、待到後來修士來查探時,盡數被陷入山中,若明璣老祖未死根本就不會發生這連串事情。

言罷,明璣老祖甩袖、逐客!

根本不容蘇景或烏鴉衛再多說半字,洞府內禁術發動,直接將他們送回了山腳,繼而大門緊閉,任憑烏鴉衛怎麼叫喊敲打仍紋絲不動。

蘇景心裡惦記著劍穗兒等人,按照明璣老祖的指點振翅趕到地方,果然見到大群正道修士,個個目光獃滯、彷彿根木樁子似的站在石窟內一動不動,劍穗等三位離山弟子都在其中,之前曾險險殺掉烏下一的拙季老道也在。

鼓很小,聲音也不如何響亮,但它自有神奇之處,接連七響落下,眾多修士齊齊身體一震,眸中漸漸恢複清明。而無燼山魔音古怪,被攝魂之人在清醒後,並不會丟失這段記憶,如此一來都不用蘇景去解釋什麼,眾人便曉得是眼前這個年輕修家救了大家。

待劍穗等幾位離山弟子上前見禮、拙季老道滿臉激動躬身道謝時,眾多修家才曉得蘇景的身份,驚奇於他修為低淺的同時、心中也升起了難言的敬佩,這無燼山的可怕之處他們了解得再清楚不過,若非離山弟子手段,他們又怎麼可能有解脫之日。

蘇景全無心情去應酬這些事情,並沒過多理會旁人,只是望向和他最有交情的劍穗兒,微笑問道:「害怕沒?」

劍穗兒搖了搖頭,如實應道:「不曾怕,我曉得後面一定會有救兵,離山弟子想死在外面也不是件太容易的事。只是……只是沒想到,救我的人是你。」說話的時候,丫頭的眼睛亮晶晶的。

蘇景一笑:「先出去再說吧。」

帶隊飛到半空,蘇景對著明璣老祖洞府所在的方向,鼓足真元朗朗開聲:「晚輩蘇景,拜別老祖!」不是沒話可說,而是完全不知該怎樣去講,八個字後蘇景啞然無聲。

……

虎兒湖畔,仙威凜冽!

一個時辰之前,紅、樊、趙三位長老率同本座弟子、挾「青楓浦上」古簽道兵終於趕到了地方,長老們的見識何其了得,很快便探出這方圓七百里的巨大虎兒湖,不過是一枚遮眼青葉罷了,這是類似於離山畫皮的法術,又難怪先前裘平安在探湖時說水中無靈。

要破去這重法術並非易事,若只是弟子陷落或許長老們還會再商量片刻,如今連小師叔也搭進去了,離山來人哪還能等、略略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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