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仙天冠蓋 第二章 少年氣魄

鶴髮雞皮,身板挺直,雖然是老者,卻沒有丁點的慈祥,反倒是透出一股嚴厲味道。

蘇景迎上前來,對黑袍老者躬身施了一禮:「見過前輩。」

黑袍老者上下打量下蘇景,問:「這些年,可有認真磨刀?」

蘇景回答:「從四歲就開始了,有時間便會仔細磨刀。」

「磨刀時有什麼感覺?」黑袍再問,沒什麼語氣。

「十歲以前,磨刀時會很困,沒辦法擋的困,常常會磨著磨著就睡著了。而且平時也總是困的……不是心慌的困,是薰暖舒適的那種困意。但十歲之後不一樣了,不會再困,還養成了習慣,一磨刀心思就會沉靜下來,不被其他事情干擾。」

說起來,蘇景總是帶著些睡意的樣子,還是小時候磨刀養成的毛病,到現在變成了「習慣」,雖已不困,但眼中困意猶在。

對蘇景的回答,黑袍還算滿意,點了點頭:「當年事情,你爺爺給你講過了吧。」

這次蘇景卻搖搖頭,一臉茫然:「爺爺在的時候,只是吩咐我要好好磨刀;他走的時候,交代我捏碎鈴鐺,自會有仙長來接我,其他的他一概不說,其中的事情還求請仙長指點。」

黑袍老者怫然不悅,顯然在責怪蘇老漢竟然什麼都沒對小娃說,現在還得要他在啰嗦講述往事,不過他的神情雖然不耐煩,但還是耐著性子,把事情的原委大概講了講……

十幾年前,黑袍老者途徑北方一座小城,恰逢馬賊作亂入城燒殺。黑袍老者是修行道上的高人,這種人間廝殺在他眼中也不見得和兩窩螞蟻打架有太多區別,並無出手之意,但很快,有一個人引起了他的主意:一個花甲年紀的老者,背上負著個渾身染血的青年漢子、懷中還抱著個嬰兒,正拼出全副力氣逃命。

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人,自己都跑不動路,卻還背著個青壯、抱著個娃娃,他的辛苦可想而知,那份親人間同生共死的情誼更讓人動容,黑袍仙長略動惻隱,撤掉法術降落地面,迎上了那老漢。

那是一家三代,老漢背的是兒子、抱著的是孫子,至於老妻和兒媳都已死於戰亂。

可惜的是那個青壯,老漢把他背負在身的時候他還有一絲呼吸,但此刻已經氣絕身亡。老漢懷中的小娃兒,也不知被哪裡飛來的流箭射中,傷在肋下,奄奄一息隨時都會喪命。

逃難中的老漢見黑袍子飛天遁地,知道對方是有厲害法力之人,當即跪在地上大哭哀求,請仙長出手搭救尚餘一息的孫兒,就算做牛做馬也心甘情願。

黑袍仙長躍下雲頭本來也是想救人的,不過在聽過老漢的哀求、又探過小娃的身體之後,他的心念稍稍一動,先施法護住了娃娃的傷勢,跟著縱起飛劍長聲厲嘯、迎著城中的馬賊就殺上前去。

呼吸功夫,黑袍子就把數百馬賊屠戮得一乾二淨,返身回到老漢身旁,以法術、靈丹救下了小娃的性命,這才說道:「救你們只是舉手之勞,我本也沒想過讓你們報恩,但既然你提起,我這裡還當真有一件事,你們能幫得上忙。」

那老漢自然用力點頭。

黑袍子沒去說及誅殺馬賊的原因,但從中不難看出,此人做事一是一、二是二,他救人時沒想過要報答,是「救了也白救」。後來想起自己有件事情能著落在被救者身上,便要重新再「計算價錢」,根本不去再提自己對他們的救命之恩,出手殺盡賊人,替祖孫兩個報了大仇,以新的恩惠來抵過請他們做事的酬勞。

不用問,那對祖孫就是蘇老漢和蘇景,至於黑袍仙長,乾脆連衣服都沒換。

熟食鋪後面的小院中,當黑袍老者把往事講到此處,蘇景俯身叩拜,認真道:「叩謝仙長救命大恩、再謝仙長報仇……」

黑袍老者語氣清淡,打斷道:「救命之恩你爺爺當年已經謝過,不用再提;報仇的事情就不用謝了,一樁換一樁的,我不是白白替你們報仇,當初說好的,你要替我做事情的。」

這時候蘇景嗯了一聲:「爺爺說過,具體做什麼仙長沒有交代下來,只是賜下了一把刀和一塊條石,要我平時認真磨刀。仙長如此安排,將來必有用處,從小到大,磨刀時我不敢絲毫怠慢的。」

蘇景說得一點不錯,黑袍老者瞪向了他,蘇景笑得挺不好意思……他連後面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前面那些救人、報仇的經過自然早就了解了,爺爺全都和他講過。

上次見黑袍老者時他還是嬰孩,蘇景對對方完全沒有印象,捏碎鈴鐺招來的人也不知是不是當初的恩公,這才裝作什麼事情都不曉得,要對方說起往事來印證。若是恩公,他替爺爺、替阿爹報恩全無話說,可若來了個不相干的人,蘇景也不會就傻乎乎地跟著對方走。

「為何不裝傻到底?自己半路拆穿謊話,不怕我會見責么?」

蘇景實話實說:「之前說謊是為了印證身份、以防萬一,但確定仙長身份後,就無論如何也不能在說謊了。仙長救我祖孫性命、替我全家報仇,大恩如天,哪怕你責怪我也不能再做欺瞞。」

對這番的道理,黑袍老者不笑、不怒,只是微一點頭。而蘇景的話沒說完:「還有一件事,要講與恩公知道。」蘇景說的是羅元仙緣之事,他如何冒用木鈴鐺主人的名義傳話,讓青芒山劍仙不再收徒等等和盤托出。

此事蘇景不說,黑袍永遠也不會知道,可仍是剛才那個道理,蘇景不想欺瞞恩人。

「你又沒做錯什麼,這種小事,以後少來跟我聒噪。」黑袍冷冰冰得說了句,並未見怪,跟著又問:「對了,你叫什麼?」

「蘇景。」少年報上了名字,稍稍停頓片刻,又笑了起來:「因為整日磨刀,鏘鏘作響,鎮上鄉親又給我起了個綽號,叫蘇鏘鏘。」

蘇景一笑,眼中的睡意一掃而空,眸子變得透亮,由此他的笑容也清澈異常,透出一股爽朗和真誠。

黑袍老者不覺得「蘇鏘鏘」這個綽號有什麼好笑,還是沒表情的樣子,大袖一甩:「帶上東西,這便隨我去吧。」

蘇景答應了一聲,待取了行囊,卻不見了黑袍的蹤影,正納悶著頭頂忽然響起一陣嘹亮啼鳴,抬頭一看,半空里一頭比著房屋還大的黑色巨鷹正盯著他看。

大鷹對著他把翅膀一招,蘇景只覺得頭昏眼花,再睜開眼睛時不知怎的已經置身於雄鷹背脊上,旋即雄鷹振翅,向著西方疾飛而去。

飛遁九天、縱覽人間,任哪個凡夫俗子經歷這種神奇事情都會興奮,何況蘇景不過十五歲出頭,還未脫少年心性,坐在雄鷹背上眉飛色舞,忍不住的笑著,開心之餘還不忘對巨鷹說道:「仙長原來神駿天鷹得道,九天神物化形!」

之前黑袍要帶蘇景走,跟著老頭消失不見,黑鷹憑空躍出,老者不是精怪是什麼?自家的恩公居然是個化成人形的妖怪,這倒是讓蘇景吃驚不小,不過也只是吃驚罷了,不管妖魔鬼怪,他都是恩公。

黑鷹不理會蘇景,只一個勁地疾飛,蘇景又試探著問了幾句都沒有得到回應,也就閉上嘴巴不再自找沒趣。

飛行了大概三四個時辰的樣子,忽然從蘇景身後傳來了一個慢吞吞聲音:「前方小道友請留步。」

蘇景回頭一看,身後大約十餘里外,一道赤色弧光閃爍,正攆著大鷹的尾巴追上來。此刻是黑鷹載著蘇景疾飛,不是蘇景駕馭坐騎,停不停他可說了不算,而大鷹也並沒有停頓的意思,相反,飛得更快了些。

見蘇景不肯停,那人又慢悠悠地笑了起來:「前面的小道友,那頭黑鷹怕不是你的吧,這頭畜生倒也算神駿,送與我如何?我有一位老友八百壽元將至,我正愁手上沒有賀禮,把這畜生祭煉了送與他當坐騎,也算有幾分面子了。」

蘇景沒辦法不吃驚,對方笑得客客氣氣,但說出來的話,擺明了就是要強取豪奪,黑鷹化形的黑袍老者要是被人家降服了去,蘇景怕是也小命難保。

那人說話雖慢,飛得卻奇快,一句話的功夫里,赤色弧光就趕了上來,並未急著動手,而是與蘇景並駕齊驅。來者是個中年道士,生得也算周正,就是一對門牙稍大,他一笑就會凸出唇外,看著有些詭異。

道士腳下馭著一柄赤色飛劍,正微笑著對蘇景點頭:「貧道是赤練峰佘陽子,請問小道友如何稱呼、師門何處。」

蘇景不理會,黑色巨鷹似乎知道對方的厲害,不敢和佘陽子廝打,雙翅又猛地加力向前飛去,同時開始上下轉折翻飛,看樣子想要甩開敵人。可是敵人遁劍本領奇高,真就彷彿一道電光似的,黑鷹又哪裡甩得脫,追逐半日,劍光依舊緊緊綴在身旁。

佘陽子哈哈大笑,蘇景的心都涼了,就算他不懂法術事情,至少也能看得出形式、看得出這個賊道士吃定他們了。果然是一山更比一山高,黑袍恩公只憑一顆木鈴鐺就嚇退過多位劍仙,必是修行道上了不起的人物,但今天遇到這個佘陽子,卻連逃跑的機會都不存。

蘇景心中暗嘆了一聲,轉回頭望向佘陽子。

佘陽子微笑:「怎麼,小道友終於肯開口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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